清晨六点,护士站的电子钟刚跳到"6:00",铁门就被撞得哐当响。
我裹着磨破袖口的病号服坐起来,后槽牙咬得发酸——昨晚在枕头底下压了半块碎瓷片,现在硌得肋骨生疼。
"都起来!
晨间训练!"护工老周举着橡胶棍敲墙,拖鞋拍在瓷砖上的声音像敲闷鼓。
我数着他的脚步声从12床挪到3床,才慢慢蹭到床边。
窗台上的老皮缩成毛球,尾巴尖轻轻扫过我手背——这是说安全。
活动室的荧光灯闪了三下才亮,消毒水味混着隔夜粥的馊味首往鼻子里钻。
我找了个靠门的塑料凳坐下,余光扫过角落——果然,那个穿蓝布衫的身影正蹲在地上擦地。
她的拖把浸在水桶里,拧干时指节发白,水痕在青灰色地砖上洇出不规则的地图。
"哑巴王姐"。
这是护工们对她的称呼。
我来医院三个月,只见过她三次开口:一次是去年冬天帮张奶奶捡假牙,一次是上个月暴雨天给流浪猫送馒头,还有一次...老皮说,是在地下三层的实验室门口,她对着铁门喊过"放我出去",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皮。
"陈丰!
发什么呆?"护士小吴端着药盘过来,铝制托盘撞在我膝盖上。
我盯着她白大褂口袋里的药瓶——和妹妹死前吃的"糖"一个颜色,透明胶囊里装着白色粉末。
喉结动了动,把涌到嘴边的"这药苦"咽回去。
三个月前我发疯似的掀了药车,被捆在约束椅上打了镇静剂,现在得学聪明点。
"没...就是昨晚没睡好。"我扯了扯领口,露出点讨好的笑。
小吴皱着眉把药塞进我手心,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王姐的水桶。
王姐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拖把在地上划出更深的水痕。
老皮从通风口溜进来,顺着我裤管爬到后腰。
它的胡须蹭着我后颈,用只有我能听懂的鼠语说:"她今天擦地的顺序不对。
平时先擦东边墙根,今天先擦消防栓下面。"我装作挠脖子,余光扫向消防栓——金属箱底边有道半指宽的裂缝,积着灰,像被什么利器撬过。
午休时间来得比平时慢。
我借口头疼回病房,门刚锁上就跪在床底。
藏信的饼干盒还在,油纸上的字迹被我摸得发毛:"07号样本出现记忆闪回,喉管植入物松动,建议二次手术...周正"。
十年前的字,墨水都褪成了浅灰色,却在我眼前越变越大——07号,那个失踪的女患者,老皮说她被推进地下三层后再没出来过。
王姐擦地时总用左手压着右耳,我昨天注意到她耳后有道月牙形疤痕,像手术缝合的痕迹。
她总在深夜出现在地下三层入口,却又像根本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去——这太像老皮说的"记忆清除失败的实验体"了。
傍晚五点,打扫卫生的塑料桶被推得哐当响。
我抄起墙角的扫帚,故意撞翻王姐脚边的水桶。"对不住。"我弯腰去扶桶,手指触到桶壁时用了力——这桶水至少有三十斤,她一个人搬肯定费劲。
王姐没说话,只是蹲下来和我一起扶桶。
她的手比我的还凉,指腹有常年握拖把磨出的茧,虎口处有道旧伤,像是被锐器划的。
我盯着她耳后那道疤,喉咙发紧:"你知道'07号'吗?"
空气突然凝固了。
王姐的手指在桶沿上抠出白印,拖把"啪嗒"掉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裤脚。
她抬头看我,眼睛里像着了火,又很快熄灭,变成我在实验室监控里见过的那种空洞。
老皮从窗台跳下来,三两步爬上她的蓝布衫。
它凑到她耳边,用只有同类能听懂的叽叽声说:"别怕,他和周正一样,想找真相。"王姐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喉结动了动,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发出"咯咯"的钝响——不是哑,是说不出。
她突然抓起腰间的抹布,在上面快速写了几个字。
水痕晕开墨迹,我凑近才看清:"别问我...他们会听见..."最后一个"见"字被她指甲划破,布纤维扎进我指缝里,有点疼。
"王姐?"护士站的小唐探出头,眼镜片反着光。
王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抓起拖把往走廊跑,蓝布衫下摆沾着水,在地上拖出一道湿痕。
老皮追上去,又折回来蹲在我肩头,胡须上沾着她衣服的线头:"她喉咙里有东西,金属的,卡着声带。"
深夜的雨又下起来了。
我裹着薄被子缩在床头,听见雨水顺着排水管往下淌,像有人在哭。
迷迷糊糊要睡着时,铁门"吱呀"开了道缝。
王姐站在月光里,头发滴着水,耳后那道疤泛着青白。
她张了张嘴,声音像锈住的齿轮:"他们在我喉咙里...放了东西...救不了我...但你能活下来..."
我猛地坐起来,冷汗浸透了后背。
窗台上的老皮"吱"地叫了一声,指向床头柜——那里躺着半块从王姐抹布上扯下来的布角,水痕里隐约能看出"地下三层"西个字。
雨停的时候,我听见护工在走廊里闲聊:"明天周末探视日,门诊区得加人看着。"老皮的尾巴扫过我手背,这次它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急切:"他们要转移实验数据,趁探视日人多..."
我摸着胸口藏信的位置,妹妹的发带还沾着她头发的香味。
明天,该去门诊区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