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门诊区消防通道的转角,后颈被八月的太阳晒得发烫。
今天是探视日,穿病号服的患者被护士押着在大厅排队,家属们拎着保温桶和水果篮往里涌,吵嚷声混着消毒水味往鼻子里钻。
老皮蹲在我帽檐下,尾巴尖轻轻扫过我耳垂:"杨兰的白大褂刚晃过去,三分钟内不会回来。"
我把藏在袖子里的家属证攥得发皱——这是今早趁清洁工不注意从垃圾桶里捡的,还带着前主人的香水味。
呼吸间能闻到袖口蹭上的橘子皮香,像极了妹妹小时候总往我兜里塞的蜜橘。
旧员工休息室的木门"吱呀"响了一声。
我抬眼,看见个佝偻的身影扶着门框往外挪。
老人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左手拄着根枣木拐杖,右手提着个掉漆的铁皮箱,箱角绑着红绳,是十年前时兴的老物件。
"高叔?"我快走两步扶住他胳膊。
他的骨头硌得我手掌生疼,像攥着把晒干的树枝。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过来,睫毛抖了抖:"你是...?"
"我是307床张大爷的侄子。"我指了指不远处假装和患者聊天的护士,"您这箱子沉,我帮您提。"手刚碰到铁皮箱,就被他粗糙的掌心按住。
"不用。"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玻璃,却突然笑了,"现在的年轻人,倒比我们那会儿懂礼貌。"
我顺势松了手,跟着他往走廊走:"听说您在这儿干了三十年?
我叔总说,现在的护工没您那时候尽心。"
老人的脚步顿了顿。
枣木拐杖在瓷砖上敲出"笃笃"声,惊得墙角的蟑螂"嗖"地窜进缝隙。
老皮从帽檐跳到我肩头,用鼠须戳了戳我耳垂——这是它说"有戏"的暗号。
"三十年..."他仰头望着走廊顶的霉斑,喉结动了动,"那会儿医院还没扩建,门诊楼后面是片槐树林,地下是抗战时挖的防空洞。
我值夜班总听见地底下有动静,像有人在敲墙..."
我心跳漏了半拍。
王姐布角上的"地下三层"突然在眼前晃。
装作漫不经心:"那您知道'07号'吗?"
老人的拐杖"当啷"砸在地上。
他猛地转身抓住我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我能看见他眼白上爬满血丝,像团要烧起来的火:"小同志,有些事..."他突然噤声,浑浊的眼珠往护士站方向溜了溜。
我后背渗出冷汗。
余光瞥见护士站的电子钟跳成十点十七分——杨兰的查房时间快到了。
手探进裤兜,摸到那张皱巴巴的纸。
这是前天趁打扫时从实验室碎纸机里捡的,边缘还沾着墨点,只留着半句话:"高叔,他们要把我..."
"您看这个。"我把纸摊在他掌心。
老人的手指抖得厉害,指甲盖泛着青。
他凑近看了两秒,突然捂住嘴,眼泪"吧嗒吧嗒"砸在纸上,把"我"字晕成团蓝渍。
"是...是小芸写的。"他声音发颤,"她走那年才十七,说要攒钱给弟弟治病..."
"叮——"
电梯提示音像根针戳破了空气。
我抬头,正撞进杨兰的眼睛里。
她穿件浆得笔挺的白大褂,领口的银扣闪着冷光,右手握着查房登记本,指节捏得发白。
"陈丰?"她的声音像冰锥扎进后颈,"你不在病房待着,跑门诊区干什么?"
我喉咙发紧。
高老头突然把铁皮箱往我怀里一塞,拐杖敲得地面"咚咚"响:"杨护士长,这是我老家来的亲戚,帮我搬点旧物。"他弯腰捡拐杖时,往我手心里塞了个硬邦邦的东西——是个铜制烟盒大小的铁盒,边缘还带着毛刺。
杨兰的目光在我和铁箱间扫了两圈,又落在我攥着的纸条上。
我下意识把纸条往兜里塞,却见她突然笑了,露出整齐的白牙:"探视时间快结束了,陈丰,跟我回病房吧。"
她伸手要拉我胳膊,我后退半步撞在墙上。
老皮从肩头窜进她白大褂口袋,"叽叽"叫了两声。
杨兰皱皱眉,拍了拍口袋:"哪来的野老鼠。"趁她分神,我抓起铁皮箱就往楼梯跑。
"陈丰!"她的叫声在楼梯间回荡。
我踩着台阶往上冲,铁皮箱撞得膝盖生疼。
跑到三楼转角时,听见她打电话的声音飘上来:"保安室?
307床患者擅自离院..."
我躲进储物间,后背抵着堆成山的消毒液纸箱。
老皮从通风口钻进来,爪子上沾着杨兰白大褂的丝线:"她没追上来,去调监控了。"
我蹲下来打开高老头塞的铁盒。
盒盖"咔"地弹开,里面躺着本硬壳日志,封皮磨得发亮,边角卷着毛边。
首页日期是2010年8月15日,钢笔字力透纸背:"接收07号样本,代号'红眼',由林院长亲自监管。
实验目标:唤醒古阵残留灵气,通过特殊体质者实现引气入体。"
我手指发抖,翻到后面几页。"8月20日,07号出现幻觉,声称听见鼠语。""9月5日,林院长指示加大剂量,必须在月圆前突破洗髓阶段。""10月1日,07号逃脱,地下三层结界破损..."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是个穿病号服的女孩,耳后有道疤——和王姐的位置一模一样。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
我合上日志,听见走廊传来保安的脚步声。
老皮扒着我耳朵:"查房时间到了,他们要挨个病房点数。"
我摸了摸藏在枕头下的发带,妹妹的头发丝还沾在上面。
月光爬上窗台时,走廊传来护士的吆喝:"307床!
该吃药了!"我把日志塞进内衣口袋,听见老皮在窗外树杈上"吱"了一声——那是去西侧围墙的暗号。
今晚的风有点凉。
我望着窗外晃动的树影,指尖轻轻划过日志上"地下三层"西个字。
墙根下的老鼠突然集体窜向西侧,老皮的声音混在其中:"他们今晚要转移'红眼'的数据,结界最弱的时候..."
护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扯了扯病号服,把日志压得更紧。
等她推开门的瞬间,我张开嘴吞下那颗白色药片,喉咙里却泛起铁锈味——是血,刚才咬得太用力了。
走廊的灯次第熄灭时,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老皮在窗台上用尾巴敲了三下,那是"行动"的信号。
我翻身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根指向西侧围墙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