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顾诚的颅内静止了。
那道“嗡嗡”声像一个寄生虫,在他的思维宫殿里筑了巢。他试着集中精神,试图用逻辑去分析它、定义它,就像他分析任何一份合同的附加条款一样。是幻听?最近泡面吃得太多,钠摄入超标导致的高血压耳鸣?还是单纯的、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引发的神经性官能症?
他甚至闭上眼睛,开始在脑中默背《合同法》总则的第一条,试图用他最熟悉、最坚信的“真实”去覆盖这片异常的“噪音”。
然而,毫无作用。那声音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不疾不徐,像宇宙背景辐射一样,成为了他个人世界的一部分。
一种冰冷的、从脊椎骨缝里渗出的寒意,让他那身经百战的、早己对寻常惊悚免疫的神经,第一次感到了轻微的战栗。这不是鬼怪,不是幻象,这是某种东西,首接修改了他的“出厂设置”。
“冷静。”顾诚对自己说,声音低沉而沙哑。他强迫自己站起来,身体的动作因刻意的控制而显得有些僵硬。
恐慌是无用的情绪,只会增加决策成本。现在需要的是信息,是参照物,是用来确认“现实”是否还牢固的锚点。
他的目光扫过凌乱的房间,最终落在了那台嗡嗡作响的老冰箱上。
对,一个锚点。
没有什么比一罐冰镇的、充满了糖分和咖啡因的肥宅快乐水,更能抚慰一个社畜深夜被惊扰的灵魂了。那熟悉的拉环声、气泡涌出的嘶嘶声、以及糖浆与二氧化碳混合的工业甜味,是现代文明最稳定、最普世的慰藉之一。如果连可乐都还正常,那问题就大概率还出在他自己身上。
他赤着脚,踩过一片由书本和衣物组成的群岛,走向房间的角落。每一步,地板都回馈给他冰冷而坚实的感觉。很好,重力还在,固体的物理形态也还稳定。
冰箱门上贴满了过期的水电费催缴单和几张褪色的外卖优惠券,一张磁力贴歪歪扭扭地吸着一张便签,上面是他自己的笔迹:“别忘了,麻烦会自动找上门,所以记得锁门。”
他拉开冰箱门,冷白色的灯光伴随着一股混合着剩菜和制冷剂的气味涌出。一切正常。他从最里面摸出一罐冰得恰到好处的可乐,金属罐身凝结的水珠瞬间沾湿了他的手掌,那份刺骨的冰凉让他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
罐身坚硬,印刷清晰,分量也对。他甚至用拇指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代表着内部充满液体的声音。
顾诚松了口气。看来,是他自己想多了。他拿着这罐小小的“现实稳定器”,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准备执行这套神圣的仪式。
他将可乐放在桌上,右手食指扣住拉环。
然后,他拉开了它。
预想中那清脆悦耳的“噗呲”声,没有出现。
取而代DEZHI的,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空气被戳破的、轻微的“啵”声。就像是……一个数字气泡被删除了。
顾诚的动作停顿了。
他低头看去,拉环己经被拉开,罐口出现了一个标准的豁口。但没有任何气体涌出,没有任何泡沫的迹象。那罐可乐,像一具被打开却毫无生气的尸体,沉默地立在那里。
颅内的嗡鸣声,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
他心中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一切正常”的判断,瞬间崩塌。一种比刚才更深的不安攫住了他。他怀着一丝最后的侥幸,小心翼翼地,将罐口倾斜,对准了桌上一个还算干净的玻璃杯。
没有液体流出。
不,更准确地说,从那小小的豁口中倾泻而出的,是一串由无数闪烁的、像素化的、亮蓝色的字符组成的“数据流”。
它们没有重量,没有实体,像一场无声的数字瀑布,落进玻璃杯里。那些字符在杯底汇聚,组成了一行清晰、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英文句子:
Error: Objeot defined.
(错误:未定义对象。)
这行字在杯底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像电视雪花一样闪烁着,凭空消失了。
顾诚猛地将可乐罐倒转过来,疯狂地摇晃着。里面空空如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把罐口凑到眼前,里面是光滑的铝制内壁,干净得像是从未装过任何东西。
他僵硬地坐在那里,手里握着那个冰冷的、空洞的金属罐,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柄重锤反复敲打。
这不是幻觉。这是……现实层面的抹除。
某种力量,在他拉开拉环的那一刻,将“可乐”这个概念,从这罐实体中,彻底地、干净地抽走了。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投向房间里唯一还在工作的电器——那台播放着三流律政剧的电脑屏幕。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来确认这起“概念谋杀案”的影响范围。
他扔掉手里的空罐,抓起鼠标,点向桌面上的浏览器图标。
没有反应。
他又点了点,依旧没有反应。
屏幕上,那正义凛然的男主角还在无声地张着嘴,但他的整个身体,连同他身后的法庭背景,都开始出现细微的、不祥的“掉帧”。画面一卡一顿,像是信号不良的卫星电视。
紧接着,整个画面冻结了。
下一秒,屏幕上的一切——演员、法庭、播放器界面——都像被融化的蜡一样扭曲、溶解,最终坍缩成一片刺眼的纯蓝色。
在那片蓝色的正中央,用同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字体,显示着那句他刚刚才见过的判词:
Error: Objeot defined.
完了。
顾诚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这股力量正在蔓延,从一罐可乐,到一台电脑,它正在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格式化”他房间里的一切。
他下意识地伸向口袋,去摸他的手机。那是他最后的、与外界联系的工具。
手机屏幕在他触碰到的瞬间,自己亮了起来。Wi-Fi图标和信号格都己经消失,变成了一片空白。屏幕的最上方,那行熟悉的运营商名称,也变成了一串乱码。
紧接着,屏幕中央,第三次浮现出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蓝色文字。
Error: Objeot defined.
它闪烁了一下,整个屏幕便彻底暗了下去,再也无法点亮。
房间里陷入了绝对的死寂。电脑屏幕的蓝光消失了,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病态的霓虹。顾诚被这片突如其来的黑暗和寂静包裹着,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就是他颅内那持续不断的、冰冷的嗡鸣。
他被隔离了。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个声音,穿透了墙壁,也穿透了这片数字化的死寂。
那是一声尖叫。
但那声音短促而扭曲,像是有人将一段人类的求救录音文件拖拽进了一个损坏的播放器里,充满了毛刺和断裂的电流音。
“救……救……n-null……”
那声音充满了痛苦和非人的“乱码”,但顾诚能分辨出,那是他那位社恐邻居,苏小可的声音。
源头,就在隔壁。
顾诚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里,却没能让他冷静下来。他的拳头在黑暗中缓缓握紧。
他最讨厌的麻烦,终究还是以一种最不讲道理的方式,踹开了他的门,并且,烧掉了他屋里所有的东西。
现在,问题己经不是他想不想管。
而是他再不管,下一个被“定义为无效”的,会不会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