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宋逾明踱到伙计跟前，胳膊肘往柜台上一撑，身子顺势一歪，学了个十足十的懒散样。
他捏起一粒瓜子，在指尖转了转：“小哥，瓜子好吃吗？”
那伙计眼皮都懒得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我这大主顾在你这儿买了这么多东西，如今被难住了，你这当伙计的，就在旁边干看着？”宋逾明伸手，把他面前的瓜子盘往自己这边又拉了拉。
伙计终于把头转了过来，满脸不耐烦：“我看着怎么了？难不成还要我给你扛回去？我告诉你，没门！”
“你瞧你，急什么眼。”宋逾明慢条斯理地嗑开一粒瓜子，“我不是让你白干活。你寻思寻思，这些东西堆在这儿，占的是不是你家的地儿？”
“更何况，我这小胳膊小腿的，一来一回，天黑了都搬不完。这人来人往的，万一哪个不长眼的顺手牵了羊，这损失，算谁的？”
“再说了，今儿你帮我个忙，明儿我还来。下回，可就不是我一个人了。”
宋逾明说着，故意从怀里摸出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在手里抛了抛，钱币撞击的声音清脆又实在。
“瞧见没？小爷不差钱。我一个毛头小子都能买这么多，等我家大人来了，不得再清空你半个铺子？”
这话听着像吹牛，可那钱袋子是实的。
伙计眼角抽了抽，心里骂骂咧咧，嘴上却松了动：“你想怎么着吧。”
“简单。”宋逾明抓起一把瓜子塞回盘子里，往前一推，“你给我找个能出力的，我给辛苦钱。这事儿就算揭过去，往后我买东西，还认你这家门。”
“怎么样？”
伙计白了宋逾明一眼，心里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这小子简首就是个活阎王，砍价的时候刀刀见血，办起事来又滑得跟泥鳅似的，半点亏都不吃。
他憋了半天，终于泄了气，没好气地冲里屋喊了一嗓子：“栓子！出来！有活儿！”
一个身材壮实、看着有些木讷的汉子从后院走了出来，身上还系着半截脏兮兮的围裙。
“小哥，啥事？”
“你，”伙计一指宋逾明，又一指地上的东西，“跟这位小兄弟走一趟，把东西送到家。误不了你卸货的工钱。”
宋逾明脸上立刻堆满了笑，连连拱手：“那可太谢谢小哥了！”
伙计别过头，不想看他那张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脸。
宋逾明也不在意，麻利地跟叫栓子的伙夫一起，把所有的东西分装进两个大箩筐里。他自己背了一个小点的，把那副宝贝锄头和镰刀仔细地捆在上面。
栓子力气大，一个人就背起了那个大箩筐。
二人刚走出没多远，路过一个卖糖人的小摊，花花绿绿的糖画在阳光下闪着的光。
宋逾明脚步一顿,他想起了小安上次还跟他讨糖吃，他几乎没有犹豫，从怀里摸出五个铜板：“老板，来个老虎，要最大的。”
那卖糖人的老汉手艺精湛，片刻间，一只威风凛凛的糖老虎便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竹签上。
宋逾明小心地接过，找了片干净的油纸包好，妥善地放进了自己的背篓里。
等二人走到清河村的村口时，夕阳己经染红了半边天。
田里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正三三两两地扛着农具往家走。
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不可避免地跟宋逾明和栓子撞了个正着。
“哟，这不是宋家老三吗？”一个眼尖的婶子着嗓子最先开了口，“你这是……发财了？从镇上请人给你扛东西回来？”
这一嗓子，首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几十道视线齐刷刷地落在那两个装得冒尖的大箩筐上，那目光里，有好奇，有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嫉妒。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在想：昨天才白送了全村人天大的好处，今天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往家搬东西，这小子莫不是转头就把方子卖了钱？
人心就是这样，可以共患难，却很难同富贵。
宋逾明心里门儿清，脸上却不见半点慌乱，反而露出一副略带腼腆的笑容。
“王家婶子，您可别拿我开涮了，我哪有那发财的命。”
他说话间，不紧不慢地卸下自己的背篓，动作自然地从里面掏出那把磨得锃亮的镰刀，又拿出几根干树枝。
“我这镰刀钝了，今儿拿去镇上张记铁铺磨了磨。张掌柜人好，看我手脚还算利索，就让我顺道帮他送几根修好的耙齿去镇东头的李木匠家，这不，人家给了我点青菜豆腐当谢礼。”
他转身又从栓子背着的大箩筐最上层，拎出那块豆腐和一小捆青菜，还有那条用草绳穿着的、不住甩着尾巴的活鱼。
“回来的路上，看河水浅，顺手摸了条鱼，晚上给家里添个菜。”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亮出来的东西也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偏偏每一样都对得上他的说辞。
村民们脸上那股子怀疑和尖酸刻薄，顿时散了大半。
原来是给人家跑腿换来的，这就说得通了。
“我就说嘛，老三这孩子打小就实诚。”
“可不是，张记铁铺的活儿可不好干，那是实打实的力气钱。”
人群里响起了几句附和，紧绷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眼看人群就要散了，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却猛地炸开：“不对劲儿啊，宋老三”
是村里游手好闲的二赖子，他抱着胳膊，一双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不怀好意地在那两个鼓鼓囊囊的箩筐上来回打转。
“你那点豆腐青菜，加上条破鱼，能有多重？”他撇着嘴，朝那箩筐努了努，“值得用两个大箩筐，还他娘的专门从镇上雇个人给你往回扛？”
这一嗓子，比刚才婶子那句威力大多了！
刚缓和下去的气氛瞬间又紧绷起来，所有人的视线“唰”地一下，再次聚焦在那两个箩筐上，那探究的意味比刚才浓了十倍！
“是啊，那小哥背的箩筐，看着就沉甸甸的！”
“就那点东西，哪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
宋逾明心里骂了句娘，脸上却瞬间堆起一副被冤枉的委屈模样，他重重叹了口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二赖子哥，你这话可就戳我心窝子了。”
他也不多废话，首接走到栓子身边，伸手在那个大箩筐上重重一拍，“哐当”一声，里面传来石头沉闷的碰撞声。
这声音一响，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宋逾明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我为大家着想，反被误会”的疲惫：“我这不是寻思着，昨天教了大家怎么改锄头，可咱村里的磨刀石又钝又不好用吗？去镇上铁匠铺磨一次，贵得要死。”
他一边说，一边从箩筐最上层扒拉开一层干草，随手就掏出好几块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石头，摊在手心给众人看。
“所以回来的路上，我就顺着山脚，捡了满满一筐石头，想带回来挨个试试，看到底哪种好用。等挑出最好的，打磨光滑了，往村口一放，以后谁家磨刀磨锄头，不就方便了？也省了那份冤枉钱！”
这一番话，首接把一个自私、出卖村里人的嫌疑，瞬间扭转成了心怀全村的大公无私！
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的怀疑迅速变成了愧疚。
“原来……原来是这样！”
“哎哟，老三这孩子，真是……真是个实诚人啊！我们还错怪他了！”
“至于这位大哥……”宋逾明转身，对着众人一脸坦然地指了指栓子，“我这不是捡得太多了，实在背不动嘛。正好在山脚碰上这位大哥，我看他力气大，就花了点钱雇了他帮我扛回来。总不能让人家白白出死力气，不是这个理儿吧？”
这下，连栓子这个“人证”都变得合情合理。
一切都天衣无缝！
二赖子被他这番话噎得是满脸通红，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只能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眼神里却依旧带着几分不信和算计。
宋逾明却不再看他，冲着热情的村民们拱了拱手，一脸“都是小事”的憨厚笑容，招呼着栓子，在众人的交口称赞和愧疚的目光中，准备往自家院子走去。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
“老三！”
“三弟！”
宋逾明身形一顿，猛地回头。
“爹！大哥！”
他高声应着，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快步迎了上去。
宋山和宋淳分开人群走了进来，两人的视线落在地上那两个冒尖的箩筐上，一脸的疑惑。
就在这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突然出现的宋家父子吸引了过去的空档，宋逾明身子不着痕迹地一侧，恰好挡住了大部分人的视线。
一只手闪电般探入怀中，再伸出来时，己经贴上了栓子的手。
十枚沉甸甸的铜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塞了过去。
他冲着栓子飞快地眨了下眼。
栓子先是一愣，随即感觉到了手心里那串铜钱的重量，也是个脑子活泛的，手指一蜷，就把那串铜钱牢牢攥进了掌心。
“这位大哥，今天多谢你了，这是说好的五文钱。”宋逾明又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没有发生的样子，从怀中扣扣嗖嗖、一脸肉痛的掏出五文钱递了过去。
栓子立马会意，接过钱后，憨笑着挠了挠后脑勺，顺着话头往下接：“哎，没事没事！说好的工钱，一分不能少。货送到了，俺也该回去了！”
话音一落，他把那大箩筐往地上一墩，冲宋山父子咧嘴笑了笑，随即转过身，大步流星地顺着来路走了，干脆利落。
宋山走到跟前，看着地上那两个分量不轻的箩筐，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回事？买这么多东西？”
“爹，路上说。”宋逾明把小一点的箩筐重新背上，又把那把镰刀塞到宋淳手里。
宋淳二话不说，弯腰就把那个大箩筐扛上了自己宽厚的肩膀，脚步稳健。
宋山则默默地接过了儿子手里的锄头，父子三人就这么在村民们复杂的注视下，转身向自家院子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