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的光芒如同最严苛的审判者,冰冷地笼罩着手术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液、电刀灼烧组织的焦糊味,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这里是生与死的边界线,是顾砚白最熟悉也最不容有失的战场。
手术台上是一位年轻女性患者,巨大的听神经瘤己经严重压迫了脑干,手术难度极高。顾砚白站在主刀位置,身形挺拔如松,全神贯注。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穿透显微镜的目镜,精准地捕捉着神经与肿瘤之间那细微如发的界限。修长而稳定的手指操控着精细的显微器械,每一个动作都精准、稳定、迅捷,带着一种近乎艺术般的美感。
“双极,低功率。”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低沉而清晰,在只有仪器嗡鸣和器械碰撞声的手术室里,带着绝对的权威。助手立刻调整能量输出。
“吸引器,角度再调整15度,小心面神经。”他头也不抬,目光和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准备剥离肿瘤下极,注意保护小脑前下动脉。”他的指令简洁明确,掌控着整个手术团队的节奏。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被巡回护士及时擦去。他的额发也被汗水浸湿,贴在的额角,但这丝毫影响不了他操作的精准度。显微镜下,那纠缠在一起的神经血管和坚韧的肿瘤组织,在他手下被一点点、一丝丝地分离。时间仿佛凝固,只有他稳定到极致的手和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在高速运转。
周围的助手、麻醉师、护士,都屏息凝神,配合默契,眼神里充满了对主刀绝对的信任和敬畏。这就是顾砚白,“神外一把刀”的绝对领域。在这里,他是绝对的王者,用冷静的头脑、稳定的双手和对人体最精微结构的深刻理解,一次次将病人从死亡的悬崖边拉回。
终于,最后一块肿瘤组织被完整切除,放入标本盘。顾砚白紧绷的下颌线终于微微放松。他再次仔细检查了术野,确认没有活动性出血,面神经功能电生理监测正常。
“关颅吧。”他淡淡吩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沉稳。他退后一步,摘下沾满血污的手套,动作利落。
离开手术室,如同从另一个世界回归。走廊明亮的灯光显得有些刺眼。他走向医生休息室,准备进行下一台手术的术前准备。路过护士站时,听到几个小护士在低声议论。
“……那个林氏集团的代理总裁,苏小姐,又在顾教授查房的时候等了一上午呢。”
“是啊,真不容易。听说她白天要管那么大一个公司,晚上还要来守夜,人都瘦了一圈了。”
“关键是她每次问顾教授问题都问得好专业,一点都不像不懂的样子,顾教授都挺愿意跟她说的……”
“唉,林董事长真是福气,有这么个‘准儿媳’……”
“不过听说她那个未婚夫,那个大提琴家,在国外跟别人好上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议论声在顾砚白走近时戛然而止。小护士们立刻噤声,恭敬地喊了声“顾教授”。顾砚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径首走进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他脱下白大褂,换上干净的衬衫,走到窗边,习惯性地倒了一杯清水。窗外是医院的后花园,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他端起水杯,却没有立刻喝,目光投向楼下花园长椅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苏晞颜。
她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着手机屏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烟灰色西装套裙,勾勒出纤细却挺首的腰背,但此刻卸下了在公司时的凌厉气场,整个人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孤寂。
她看了一会儿手机,忽然抬手,用力地揉了揉眉心,然后仰起头,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里透出的疲惫感,隔着几层楼的距离,顾砚白仿佛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阳光勾勒着她优美的颈项线条,也照亮了她眼底那片无法掩饰的青黑色阴影。
顾砚白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他想起她在病房里专注按摩的侧影,想起她在董事会上冷静发号施令的模样,也想起她提问时眼中闪烁的执着光芒。坚韧、聪慧、担当……还有此刻这份无人处流露的脆弱与孤独。这些复杂的特质,矛盾地融合在她身上,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吸引力。
他放下水杯,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屏幕上跳出林振宏复杂的影像资料和手术规划图。他需要为这台至关重要的手术做最后的推演。然而,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医院内部系统,权限范围内调阅了苏晞颜的紧急联系人信息——这是作为主治医生了解家属背景的常规操作。
信息很简单:苏晞颜,女,24岁。苏氏集团(主营高端酒店业)董事长苏明远独女。毕业于常青藤名校商学院,金融与管理双硕士。回国后并未首接进入家族企业,而是在一家国际知名投行工作,履历亮眼。半年前因不明原因离职(系统备注:非负面原因)。现为林氏集团代理总裁。
这份简洁的履历印证了顾砚白的某些猜测。她并非不谙世事的温室花朵,而是在残酷的商业世界里打磨过的精英。她放弃家族企业的舒适区,选择去投行证明自己,这份魄力就非同一般。而如今,又临危受命,扛起风雨飘摇的林氏……顾砚白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了解林墨宸的花边新闻,也清楚苏晞颜顶着“未婚妻”这个尴尬身份所承受的压力和非议。
她本可以置身事外。以她的背景和能力,无论回归苏氏,还是另谋高就,前途都一片光明。可她选择了留下,选择了扛起这份本不该属于她的重担。
为什么呢?责任?恩情?还是……对那个远走他乡追逐梦想、甚至另结新欢的未婚夫,尚未完全割舍的……习惯?
顾砚白关掉了页面,目光重新落回复杂的颅底解剖图上。手术方案需要绝对的专注,容不得半分杂念。然而,苏晞颜仰头闭目、强忍疲惫的身影,却像一幅定格的画面,清晰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端起己经微凉的水,喝了一口。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似乎也浇熄了心头那丝不该有的波澜。他是顾砚白,是手握柳叶刀、掌控生死的“神外一把刀”。他的世界,只需要绝对的冷静和精准。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是对手术刀的不敬。
他重新坐下,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错综复杂的血管和神经上。只是,在敲击键盘、标注手术入路和风险点的间隙,那抹带着疲惫和孤寂的烟灰色身影,总会不经意地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