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的深秋,阳光明媚却带着凉意。峰会日程紧凑,精英们穿梭于各个分论坛和社交酒会,空气中弥漫着机遇、合作与无形的竞争。
顾砚白强迫自己重新戴上那副冷静专业的精英面具。他还有演讲,还有重要的合作洽谈,还有作为行业领军人物必须承担的责任。然而,苏晞颜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他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那个米白色的身影,那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发现自己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又前所未有的笨拙。在接下来的会议中,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迫切,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身影。每一次捕捉到那抹米白色,心脏都会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随即又被她刻意维持的疏离刺得生疼。
他发现她代表的是“智策前瞻”(Insight Fht),一家近年在金融科技领域崭露头角、以复杂风险评估和AI驱动投资决策模型闻名的公司。她似乎担任着重要的技术职务,在一些专业性极强的分论坛上发言,内容涉及利用机器学习和神经科学的最新成果优化金融模型风险预测。她的发言逻辑清晰,数据详实,观点新颖犀利,带着一种冷静的自信,吸引了不少投资人和同行的关注。
顾砚白压抑着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努力扮演着“顾教授”的角色。他强迫自己专注于会议内容,专注于与其他专家的交流,专注于回应那些向他抛来的橄榄枝。然而,他的注意力总会被她牵走。
他看到她与一位硅谷风投的资深合伙人侃侃而谈,姿态从容,应对得体。他看到她在一场关于“AI与金融决策”的圆桌讨论中,冷静地驳斥了一个过于激进的观点,引经据典,赢得不少人的点头认可。他甚至看到她独自一人坐在休息区的角落,捧着一杯咖啡,望着窗外的苏黎世湖出神,侧脸在阳光下勾勒出沉静的轮廓,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孤寂感。
每一次看到这样的她,顾砚白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搓。骄傲、欣慰、痛楚、愧疚、还有那无法言说的思念,疯狂地交织在一起。他骄傲于她的蜕变和闪耀,欣慰于她走出了阴霾(至少表面上),却又痛楚于她的疏离,愧疚于自己曾给她带来的伤害,更思念那个曾经会对他展露笑颜、依赖他怀抱的苏晞颜。
他试图靠近。在一次关于“神经调控技术未来产业化路径”的跨界讨论会上,作为主讲人的顾砚白,在回答提问环节时,目光刻意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锁定了台下安静聆听的苏晞颜。
“Evelyn Su 女士,”他用了她的英文名和姓氏,语气是专业而克制的,“智策前瞻在风险模型构建方面拥有独到见解。我想请教,从金融风控的角度,您认为在神经调控这类高投入、长周期、同时涉及巨大风险的尖端生物科技产业化过程中,如何构建更有效的动态风险评估模型,以平衡资本逐利性与社会价值、安全之间的关系?”
问题专业而切中要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苏晞颜身上。
苏晞颜微微抬眸,迎上顾砚白的视线。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回应一个普通专家的提问。她拿起话筒,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专业领域特有的理性:
“感谢顾教授的提问。这是一个非常核心的问题。”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我们正在探索将多模态神经信号分析、深度行为预测模型与动态贝叶斯网络结合,构建‘神经科技产业风险沙盒’。关键在于建立多维实时监测指标,不仅关注财务回报周期,更需深度量化偏离度、社会接受度波动、以及技术失控的潜在路径概率。同时,引入基于博弈论的‘多方动态约束机制’,将监管机构、委员会、患者权益组织等非传统金融变量纳入模型权重,实现风险关口的前移和动态再平衡。当然,模型的有效性高度依赖真实世界数据的广度和质量,这需要产学研以及监管机构的深度协同。”
她的回答专业、深入,甚至带着一丝学术上的锋芒,完美地回应了问题,也展现了她作为金融科技专家的深厚功底。然而,自始至终,她的目光都落在顾砚白身后的PPT内容上,或是扫过在场的其他听众,唯独没有在他脸上做过多的停留。她的语气,是纯粹的工作交流,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个人情绪掺杂其中。
顾砚白认真地听着,努力捕捉着她话语中的每一个信息,试图从中找到一点属于“苏晞颜”的痕迹。然而,他只看到了“Evelyn Su”——一个冷静、强大、专业壁垒极高的金融模型专家。
“非常有启发的观点,谢谢Evelyn的分享。”顾砚白压下心头的失落,保持着专业的姿态点头致意。他知道,在工作场合,她将自己包裹得无懈可击。他无法突破那层坚冰。
峰会安排的社交晚宴在苏黎世湖畔一家历史悠久的五星级酒店举行。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悠扬的弦乐流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这是拓展人脉、促成合作的绝佳场合。
顾砚白作为焦点人物之一,自然被许多人簇拥着。他心不在焉地应对着,目光却像雷达一样,在人群中搜索着那个米白色的身影。
他看到了她。她并没有刻意躲藏,但也并未积极融入那些热闹的圈子。她端着一杯香槟,独自站在露台的边缘,倚着栏杆,望着夜色中波光粼粼的苏黎世湖。湖对岸的灯火倒映在水面,碎成一片流动的金星,映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遗世独立的孤寂美。
顾砚白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挣脱了身边人的寒暄,不由自主地朝着露台走去。
晚风带着湖水的凉意吹拂。他走到她身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靠得太近,怕惊扰了她。
“这里的夜景,很美。”顾砚白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低沉沙哑。他试图找一个安全的、不带压力的切入点。
苏晞颜似乎早就察觉到他的靠近,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她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的湖面上。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晚风掠过湖面和远处隐约的音乐声。
顾砚白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冰凉的杯壁也无法冷却他掌心的汗意。他看着她被夜风吹拂的发丝,看着她平静得近乎冷漠的侧脸,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道歉?忏悔?诉说思念?在这样巨大的疏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能是一种亵渎。
“你... 这两年,过得好吗?”他最终还是问出了这句最俗套、却也是他最渴望知道答案的话。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关切和小心翼翼。
苏晞颜终于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淡,像掠过湖面的风,没有任何温度。
“很好。”她只回答了两个字,语气没有任何起伏。随即,她将杯中剩下的一点香槟饮尽,将空杯轻轻放在旁边的侍应生托盘上。“抱歉,失陪了,顾医生。”
她再次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米白色的身影融入身后衣香鬓影的宴会厅,消失不见。
顾砚白独自站在露台的冷风中,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手中的酒杯仿佛有千斤重。她表现得越冷静、越专业、越疏离,就越证明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伤痕有多深,她的心墙筑得有多高。他像一个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徒劳地看着自己珍宝的囚徒。看得见,却永远无法触及。
无法忽视的存在,却又是最遥远的距离。顾砚白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挽回她,将是一场比攀登医学巅峰更加艰难百倍的战争。而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