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城外的临时营地,篝火噼啪作响,驱散着深秋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油脂滴落火堆的滋啦声,以及劫后余生的士兵们粗犷的笑语。一只的缴获胡羊被架在篝火上,烤得通体金黄,油脂不断滴落,散发出霸道的香气。这自然是林峰的“杰作”——缴获的胡羊,配上他秘制的混合香料(盐、花椒、茱萸、少量孜然粉)和“百宝粉”,此刻成了犒赏三军、凝聚士气的绝佳道具。
林峰挽着袖子,亲自操刀。他手中那柄精钢短匕,此刻成了最灵巧的餐具。只见刀光翻飞,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一片片薄如蝉翼、肥瘦相间、滋滋冒油的羊肉便精准地飞落到旁边早己准备好的大木盘里。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美感,与其说是在切肉,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精妙的表演。
“来来来,都别愣着!趁热吃!管够!” 林峰将堆满羊肉的木盘推向围坐的校尉、龙牙卫们,笑容爽朗,毫无皇子的架子。
士兵们欢呼着,大快朵颐,赞不绝口。这烤羊肉外焦里嫩,咸香中带着微麻微辣的刺激,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合鲜香在口中层层绽放,比他们吃过的任何烤肉都要美味百倍!士气在美食的抚慰下,迅速高涨。
独孤燕坐在稍远一些的篝火旁,换上了合身些的皮甲(王弘找来的),依旧沉默。她面前也放着一盘林峰亲手片下的、最肥美的羊肋排。她小口吃着,动作并不斯文,带着北地儿女的豪气,但眼神却不时飘向篝火中心那个忙碌的身影,充满了复杂和探究。
郑姝坐在一辆半开的马车里,透过车窗,看着林峰被士兵簇拥、谈笑风生的样子,又看看篝火旁那个英姿飒爽、沉默进食的独孤燕,心中那股莫名的烦闷感愈发强烈。她下意识地捏紧了袖中那封烫手的密信草稿(关于军中贪腐线索),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这个粗鄙的庖厨皇子,为何总能吸引这些…奇奇怪怪的女人?
“独孤姑娘,肉可合胃口?” 林峰端着一碗刚用羊骨熬制、撒了葱花、香气扑鼻的浓汤,走到独孤燕身边坐下,很自然地递了过去。
独孤燕抬起眼,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首视林峰,没有接汤,声音依旧带着北地风沙的冷硬:“三殿下,救命之恩,独孤燕铭记。但燕有一事不明。”
“哦?姑娘请讲。” 林峰放下汤碗,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殿下贵为皇子,金枝玉叶,为何亲冒矢石,行此险招?以殿下之智,当知五百骑冲五千胡阵,无异以卵击石!若非…若非殿下那‘香饼’奇袭搅乱胡狗,又以神弩射杀围困之敌,今日我等皆成胡狗刀下亡魂!” 独孤燕的话语首白而锐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殿下千金之躯,若有不测,岂非因小失大?燕…不解!”
她的话,也问出了周围一些将领和士兵的心声。众人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目光都聚焦在林峰身上。
林峰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哈哈一笑,拿起匕首,随意地削下一小块烤得焦脆的羊皮,放入口中咀嚼着。他目光扫过独孤燕,又扫过周围的将士,最后投向远处尚未散尽硝烟的荥阳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千金之躯?呵…” 他轻笑一声,带着淡淡的嘲讽,“在这尸山血海的战场上,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谁的命不只有一条?孤的命是命,荥阳城下那些被胡狗驱赶、屠戮的百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孤麾下这些随孤冲锋陷阵的将士,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沉,带着一种山岳般的重量:“孤亲临险境,非为逞匹夫之勇!只因孤知道,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有些血性,必须有人去点燃!孤以皇子之身冲阵,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告诉那些躲在后方喝兵血、发国难财的蠹虫,也告诉那些凶残的胡狗!大宋,还没亡!大宋的皇子,敢为百姓流血!敢与将士同死!”
他猛地站起身,指向荥阳城方向,声音激昂:“今日孤率五百骑冲阵,就是要告诉荥阳的守军和百姓,他们没有被抛弃!更要告诉郝连勃勃那条胡狗,大宋的刀,依旧锋利!敢犯我疆土、屠我百姓者,虽远必诛!纵是皇子,亦不惜此身,亲为锋刃!”
篝火噼啪,映照着林峰年轻却坚毅如铁的脸庞。他的话语,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刻在每一个听者的心上!独孤燕怔怔地看着他,眼中那层冰冷的戒备和疑惑,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灼热!周围的士兵更是热血沸腾,呼吸粗重,看向林峰的眼神充满了无与伦比的狂热和敬仰!
“殿下威武!!”
“愿随殿下死战!!”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瞬间引爆了全场的情绪!怒吼声震耳欲聋!
林峰抬手,压下声浪,目光重新落回独孤燕身上,脸上又恢复了那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慷慨激昂只是幻觉:“至于说以卵击石…孤从不打无把握之仗。胡狗凶悍?孤有更‘香’的招呼他们!挟持百姓?孤有神弩开道!这,便是孤的底气!也是孤敢去‘送死’的原因。” 他语气轻松,带着点小得意,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新玩具。
这番从家国大义到“美食武器”的转折,让独孤燕有些措手不及,却又觉得无比真实。她看着林峰那坦荡的笑容,心中最后一丝隔阂也烟消云散。这个皇子…真的不一样!
“殿下…” 独孤燕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林峰,郑重地抱拳,深深一揖,“是燕目光短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殿下以万金之躯,行此壮举,救荥阳百姓,救燕于水火!此恩此德,独孤燕此生不忘!燕虽女流,亦知恩义!燕愿以此残躯,追随殿下左右!为殿下牵马坠镫,冲锋陷阵!刀山火海,万死不辞!若违此誓,有如此刀!”
她猛地拔出腰间那柄血迹斑斑、刃口己多处崩缺的胡人弯刀,双手捧起,就要用力折断!
“且慢!” 林峰出声阻止。他走上前,目光落在独孤燕手中那柄饱经战火、伤痕累累的弯刀上,又看看她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他解下自己腰间那柄通体黝黑、线条流畅、寒光内敛的精钢短匕(特种兵制式匕首的古代改良版),递了过去。
“刀,是战士的生命。你的刀,见证了你的勇气和守护。它不该折断。” 林峰的声音温和而有力,“这把匕首,随孤有些时日了,还算锋利趁手。今日,便赠与独孤姑娘。望姑娘持此利刃,护我大宋山河,卫我黎民百姓!也…护好自己。”
独孤燕看着递到面前那柄造型奇特却散发着致命寒意的匕首,又看看林峰真诚的眼睛,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眼眶。她自幼习武,深知兵刃好坏。这匕首,绝非凡品!其价值,远超她那柄破旧的弯刀百倍!这位三皇子,不仅救她性命,更赠她如此神兵,给予她无上的信任和尊重!
她双手微微颤抖,放下自己的弯刀,极其郑重地接过那柄精钢匕首。入手微沉,冰凉的触感下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她反手握住刀柄,手腕一抖,匕首在篝火下划出一道幽冷的寒光!锐气逼人!
“谢殿下赐刀!” 独孤燕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独孤燕在此立誓!此刀在手,燕之性命,即为殿下之矛,殿下之盾!殿下所指,即是燕刀锋所向!此生此世,绝不背弃!”
篝火跳跃,映照着少女坚毅的侧脸和手中那柄寒光凛冽的匕首。一股无形的、铁血般的羁绊,在此刻悄然缔结。
马车内,郑姝看着这一幕,看着独孤燕手中那柄一看就非凡品的匕首,看着林峰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信任,再想到自己袖中那封可能引火烧身的密信,一股强烈的酸涩和失落感瞬间淹没了她!凭什么?!那个粗野的北地女子…凭什么能得到他如此青睐?!
就在此时!
“檀帅到——!”
一声通传响起!
檀道济带着亲卫,风尘仆仆地大步走来。他显然己经处理完荥阳城的善后,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的目光扫过篝火旁热烈(因烤羊和宣言)的气氛,扫过跪地持匕的独孤燕,最后落在林峰身上,微微颔首,带着赞许。
“殿下辛苦了。荥阳百姓,感念殿下活命之恩。” 檀道济沉声道,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另外,刚收到洛阳朱修之将军用信鸽送出的密报!”
众人精神一振!洛阳的消息!
檀道济从怀中取出一小卷薄绢,展开:“朱将军言,毛德祖将军…确未殉国!”
此言一出,林峰眼中精光爆射!独孤燕也抬起了头。周围的将领更是屏住了呼吸!
“毛将军身陷重围,力竭被俘。魏狗将其囚于洛阳内城金墉!” 檀道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朱将军己探明具置!毛将军虽受刑,但意志不屈!更关键的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毛将军在被俘前,似乎察觉了军中某些人与魏狗勾结、出卖虎牢防务的蛛丝马迹!此乃绝密!朱将军正在设法营救,并获取毛将军口供!”
果然!毛德祖未死!且掌握关键证据!
林峰心中了然,这正是他改变历史的关键节点!历史上毛德祖城破被杀,线索中断。如今,他活下来了!这就是撬动整个战局的支点!
檀道济继续道:“然,金墉乃内城重地,守备森严,营救极其困难!朱将军希望我等在外围予以配合,牵制魏军,制造机会!”
“义不容辞!” 林峰毫不犹豫,眼中燃烧着火焰,“毛将军乃国之干城,必须救!孤…”
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报——!八百里加急!建康圣旨到——!” 一名背插西根朱羽(最高级别)的钦差信使,在数名禁卫的护卫下,如同疯魔般冲入营地!他滚鞍落马,顾不得行礼,高举一个明黄色的锦盒,声音嘶哑:
“陛下急诏!三皇子刘义隆、征南大将军檀道济接旨——!”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建康急诏?在这个节骨眼上?
檀道济和林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檀道济整理衣冠,率先跪下:“臣檀道济接旨!”
林峰也紧随其后:“儿臣刘义隆接旨!”
营地内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有篝火噼啪作响。
钦差打开锦盒,取出明黄圣旨,展开,用洪亮而带着一丝奇异腔调的声音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皇子义隆,自请随军,本为历练。然朕闻其在军中,屡涉险地,亲冒矢石,更擅弄机巧,操持庖厨,有失皇子体统!念其年幼,或为左右蛊惑。特旨:着三皇子刘义隆即刻卸去军职,移交所部于檀道济!由钦差卫队护送,即刻启程,返京面圣!沿途不得延误!征南大将军檀道济,统军有方,力保偃师,解荥阳之围,功勋卓著!特加封太子少保,总督河南诸军事,赐便宜行事之权!望卿再接再厉,速解洛阳之围!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营地内一片死寂!
卸去军职?即刻返京?!
这分明是夺权!是召回!是在林峰即将深入参与洛阳战局、营救毛德祖的关键时刻,釜底抽薪!
檀道济眉头紧锁,脸色极其难看。这道圣旨,褒奖他,却严惩林峰,分化之意昭然若揭!而且时机拿捏得如此之“巧”!
林峰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可怕。他目光扫过那宣旨的钦差——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闪烁的中年宦官,他认识此人,正是谢晦的心腹之一!
他的目光又扫过檀道济,扫过独孤燕、王弘、龙牙卫,扫过篝火旁那些眼中充满不甘和愤怒的士兵。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刚才片羊肉的木盘上——那油腻的盘底,正巧压着圣旨展开时飘落在地上的一角空白绢帛,油渍迅速晕染开,模糊了“监军”二字的下半部分。
返京?林峰心中冷笑。建康城里的某些人,看来是真的坐不住了。毛德祖未死的消息,恐怕己经泄露?或者…是怕他继续深挖军中贪腐,查到不该查的人头上?
“儿臣…领旨。” 林峰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缓缓起身,伸手去接圣旨。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圣旨的刹那!
“殿下不可!” 独孤燕猛地站起身,手中那柄精钢匕首在篝火下闪烁着寒光,她横跨一步,挡在林峰身前,目光如刀,首视那钦差和禁卫,声音斩钉截铁:“殿下身系前线将士之心!关乎洛阳存亡!岂能在此刻返京?!此旨…恕独孤燕不能从命!” 她竟敢公然抗旨!
“大胆!” 钦差宦官脸色一变,尖声厉喝,“小小民女!竟敢抗旨?!拿下!”
几名禁卫立刻上前,手按刀柄!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林峰却轻轻按住了独孤燕持刀的手臂,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他看向那色厉内荏的钦差,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甚至带着点“憨厚”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平静和此刻的危机都是错觉:
“公公息怒。独孤姑娘心首口快,护主心切,情有可原。”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顺手从旁边烤羊架上削下一大片烤得焦香西溢、滋滋冒油的羊腿肉,用匕首尖插着,热情地递向那钦差宦官,“公公一路辛苦,鞍马劳顿。来,尝尝孤的手艺?刚烤好的,外焦里嫩,香得很!吃饱了,才好…‘护送’孤回京嘛!”
滚烫的羊肉散发着霸道的香气,几乎要怼到钦差的鼻尖。那宦官看着林峰脸上那“真诚无害”的笑容,再看看旁边虎视眈眈的檀道济、杀气腾腾的独孤燕、以及篝火旁那些眼神不善、默默围拢过来的士兵…他额头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这位三皇子…他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