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深冬的雪来得猝不及防，景阳宫的琉璃瓦覆上厚厚一层白，连铜鹤香炉里的檀香灰都落满了雪粒。知画裹紧貂裘站在廊下，看着绵亿在乳母搀扶下踩雪玩，孩子通红的小手里攥着根枯枝，说是要给阿玛做剑。
"福晋，扬州来信了。"翠儿捧着描金漆盘的手冻得发紫，盘里压着的信笺边角还沾着泥渍。知画指尖一颤，茶盏里的普洱泼出半盏，在猩红的手炉套上洇出深色痕迹。
信是永琪的字迹，却短得刺目。他说安和庄扩建了医馆，小燕子带着孩子们种了新的草药，乾隆赐了匾额，阖府上下都好。通篇未提归期，甚至未问绵亿一句安好。知画将信纸反复，首到墨迹在掌心晕成模糊的团，才突然轻笑出声，惊飞了檐下觅食的麻雀。
"去把库房里的玉扳指取来。"她转身时裙摆扫落廊柱上的积雪，"再备些江南的云锦，明日我要进宫面见太后。"
三日后的乾清宫暖阁，知画跪在蟠龙纹地砖上，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臣妾恳请太后、皇上恩准，将绵亿过继给十二阿哥为嗣。"话音未落，乾隆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紫檀木案上，发出闷响。
"你这是何意？"太后的声音裹着蜜饯的甜香，却让知画后颈发凉，"永琪虽在外漂泊，可绵亿终究是爱新觉罗氏的血脉。"
知画抬起头，发髻间的东珠随着动作轻晃："五阿哥志在悬壶济世，无意朝堂。绵亿若留在景阳宫，不过是顶着空名的闲散宗室。"她顿了顿，指甲掐进掌心，"倒不如让他跟着十二阿哥习文治，将来也好为朝廷效力。"
殿内陷入死寂，唯有炭盆里的红炭偶尔爆出噼啪声响。知画盯着自己映在金砖上的影子，想起昨夜收拾永琪旧物时，在暗格里发现的半幅鸳鸯帕——那是小燕子闯宫那年，永琪贴身带着的东西。
"准了。"乾隆的声音带着疲惫，"只是绵亿还小，你可愿随他去十二阿哥府上教养？"
知画叩首时，额头触到地面的余温："臣妾愿长伴太后左右，吃斋念佛，为皇室祈福。"
转年开春，景阳宫的并蒂莲还未抽芽，知画便搬进了慈宁宫偏殿。她每日晨起诵经，午后教小宫女们刺绣，偶尔陪着太后逗弄新进贡的波斯猫。旁人都说五福晋终于收了性子，成了稳重端庄的皇家儿媳，却无人看见深夜里，她对着永琪留下的玉佩发呆，首到烛泪凝结成霜。
这日佛堂青烟缭绕，知画正抄写《心经》，忽听外头一阵喧闹。小宫女跌跌撞撞跑进来："福晋！五阿哥......五阿哥带着福晋和孩子们进京述职了！"
笔锋在宣纸上划出歪斜的墨痕。知画起身时打翻了砚台，玄色墨迹在月白僧衣上晕染开来，像极了那年她为永琪缝制的箭囊，被他的血浸透的模样。她走到廊下，远远望见御花园里那抹熟悉的明黄身影——小燕子正追着小宝跑，发间的绒花随着动作上下跳动，杨裕安抱着女儿立在海棠树下，目光始终追随着妻子。
"知画姐姐！"小燕子眼尖，挥着手朝这边跑来，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好久不见！你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她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孩子们，奶声奶气地喊着"婶婶"。
知画望着这鲜活热闹的一幕，忽然想起自己及笄那年，在后花园扑蝴蝶的光景。那时她也如小燕子这般肆意，首到父亲那句"为家族荣耀，你该进宫"，将她的人生折成了另一个模样。
"替我向五阿哥问好。"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柳絮，"就说......景阳宫的并蒂莲，该挪去更适合它的地方了。"
小燕子愣了愣，随即拉住她的手："知画姐姐，其实永琪......"
"不必说了。"知画轻轻抽回手，望着远处宫墙上攀爬的蔷薇，"我现在每日抄经礼佛，倒比从前自在。"她从袖中取出个锦盒，里面是对金锁，"这是给孩子们的见面礼，祝他们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暮色渐浓时，知画回到佛堂。新换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忽明忽暗。她翻开《心经》，目光落在"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几字上，终于露出释然的笑。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起一群归巢的倦鸟，振翅掠过宫墙，朝着灯火阑珊处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