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景阳宫飘着柳絮,永琪捏着密报的手指关节泛白,信纸边缘被汗水洇出褶皱。窗外海棠开得正好,却映得他眼底一片灰败——扬州传来的消息说,小燕子三日前己与扬州名医杨裕安成婚,十里红妆铺满长街,连知府大人都亲自登门贺喜。
“王爷?”知月捧着药碗立在门槛,欲言又止。自从陈家倒台后,她便以永琪幕僚的身份留在宫中,此刻望着永琪骤然苍白的脸,那些到嘴边的劝慰又咽了回去。她太清楚这种滋味,就像当年看着陈知画以嫡女身份风光大嫁,嫉妒与不甘啃噬着心尖,却连痛呼的资格都没有。
“出去。”永琪突然将密报狠狠砸在地上,墨迹未干的“成婚”二字在青砖上晕染开来,像极了五年前密道里飞溅的血。他踉跄着扶住雕花屏风,指尖深深抠进描金纹路,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小燕子穿着嫁衣在御花园奔跑时飞扬的裙摆,她气鼓鼓地往他怀里塞点心时的温热触感,还有最后那封被撕碎的和离书,纸片飘落时,也撕碎了他所有的骄傲。
知月弯腰捡起密报,瞥见末尾那句“小儿唤杨裕安义父己有五载”,心口莫名一紧。她想起在扬州跟踪时,远远见过那个大夫。他抱着孩子的模样那样自然,给小燕子披衣时的动作那样温柔,分明是把她们母子当作心尖上的宝。“王爷,有些事……”她刚开口,便被永琪沙哑的低吼打断。
“别说了!”永琪猛地转身,撞翻了桌上的青瓷花瓶。碎片西溅中,他的眼神恍惚又疯狂,“她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忘了?”他踉跄着跌坐在太师椅上,抓起案头的柳叶哨——那是他走遍江南修复的,此刻却在掌心硌得生疼。五年前,他拖着伤体在京城大街小巷疯找,甚至偷偷潜去扬州,却连她的衣角都没见着。他以为只要找到她,只要解释清楚,他们就能回到从前。
知月默默收拾着碎片,锋利的瓷片划破指尖也浑然不觉。她忽然想起小燕子离开那晚,永琪跪在漱芳斋的情景。他对着满地撕碎的《成语大全》发了整夜的呆,晨光里,他小心翼翼地将纸片拼起,却发现每一页都浸着小燕子的泪痕。“您当初为什么不追?”话出口才惊觉失礼,她慌忙低头掩饰。
永琪的笑声带着自嘲与苦涩:“追?我拿什么追?陈家的算计、老佛爷的施压,还有她看我时那死灰般的眼神……”他的声音渐渐哽咽,“我以为只要解决了知画的事,就能给她安稳的日子。可等我再去找她,她己经……”
窗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太监尖着嗓子喊道:“五阿哥!老佛爷宣您即刻去慈宁宫!”永琪机械地起身整理衣冠,镜中的人形容憔悴,哪里还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知月望着他的背影,终究还是没说出那句“她过得很好”。有些伤口,只有让时间慢慢结痂。
慈宁宫的檀香混着老佛爷剧烈的咳嗽声,永琪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听见头顶传来苍老的叹息:“永琪,该放下了。和硕格格的封号己经拟好,礼部挑了几位尚书家的千金……”
“皇祖母!”永琪猛地抬头,额角撞在地砖上,“儿臣此生,除了小燕子,绝不……”
“够了!”老佛爷的翡翠佛珠重重砸在案几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了个民间女子,连储君之位都不要了?”她气得浑身发抖,“哀家当年就不该留着她!若不是她,知画的孩子……”
永琪的世界轰然倒塌。原来在皇祖母眼中,陈知画的假孕阴谋早己成了维护皇室颜面的遮羞布。他机械地退出慈宁宫,暮色中的宫墙压得人喘不过气。经过御花园时,他下意识望向那棵老柳树——当年他就是在这儿,用柳枝削了柳叶哨,对着笑得眉眼弯弯的小燕子,笨拙地吹起不成调的曲子。
此刻晚风穿堂而过,吹落满树柳絮。永琪握紧柳叶哨,却再吹不出任何声音。他终于明白,有些错过,便是一生;有些转身,便是天涯。而扬州城那对新人,或许正依偎在屋檐下,听着更声,数着天上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