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骨手臂撞在沈郁掌间的瞬间,俞晚腕骨的剧痛突然被抽走了一半。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床头柜,这才惊觉自己额头的冷汗己经浸透了碎发——方才那腐肉擦过皮肤时的黏腻感还残留在手腕,青紫色的痕迹正顺着血管往小臂攀爬,像条吐信的毒蛇。
“尸毒。”沈郁的声音裹着梅香里的冷意,银发在他身周翻卷如刃,指尖还凝着未散的幽蓝鬼火。
他侧过身挡住俞晚,目光扫过王婶半透明的灵体,“有人在医院里布了禁术,借文物伤人为引,把尸毒种进活人体内。”
俞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王婶的灵体此刻只剩拇指大小,蜷缩在床头输液架顶端,原本慈祥的面容扭曲成青灰色,喉间发出细不可闻的呜咽——那是生魂被尸毒啃噬时的痛呼。
她手腕的黑痂又渗出一滴黑血,落在床单上滋滋作响,像滴滚油落在雪面。
“监控还在拍。”林医生的声音突然从左侧传来。
俞晚转头,见他正踮脚拉上病房的米白色窗帘,金属滑轨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个总穿白大褂的心理医生此刻额角渗着汗,指尖捏着从口袋里摸出的磁铁片,“上个月医院换了智能监控,红外感应比以前灵三倍。”他快步走到墙角的电脑前,键盘敲击声像急雨,“我调了网络日志——”屏幕蓝光映着他绷紧的下颌线,“有台IP地址不明的设备在同步病房数据,每分钟一次。”
消毒水混着腐臭的空气里,俞晚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博物馆见到的妆奁盒。
那盒底暗纹里的“幽”字,此刻正浮现在她眼前,与腐骨上的刻痕重叠。
她攥紧的手心渗出冷汗,五帝钱的铜锈味突然变得浓烈——是南茅血脉在警示危险。
“晚晚?”沈郁侧过脸,鬼火在他眼底明灭,“你在想什么?”
“妆奁盒。”俞晚脱口而出,“博物馆那具明代女尸的妆奁盒,暗纹也是‘幽’字。”她摸向腰间的皮质工具包,指尖触到熟悉的符纸边缘,“幽冥道的人,用文物做媒介种尸毒。王婶上周打扫仓库时碰过那批走私进来的旧木器,因果链就是这么连上的。”
林医生猛地抬头,鼠标“咔嗒”一声掉在键盘上:“所以那具腐烂手臂不是普通邪祟?是……是用尸毒养出来的活引子?”他推了推滑落的金丝眼镜,指节抵着下巴,“我之前给王婶做心理疏导时,她总说闻到木头霉味,现在想来——”
“现在不是分析的时候。”俞晚抽出三根银针,在酒精灯上快速过了遍火。
她的动作很稳,却能听见自己心跳在耳膜上擂鼓——王婶的灵体正在肉眼可见地变淡,像片被风卷走的雾,“我需要封住她体内最后一丝尸毒。《南茅医典》里的‘魂引封脉术’,得用抗生素做药引,配合镇压阵。”
沈郁伸手按住她颤抖的手腕。
他的掌心凉得惊人,却带着北马之力特有的温厚,像块捂了千年的古玉:“你现在血脉未稳,强行用术会反噬。”
“反噬总比王婶魂飞魄散好。”俞晚抽回手,从医药箱里取出支头孢注射液。
针管扎进针柄的瞬间,淡黄色的药液顺着针身缓缓流动,与她用朱砂在针尾画的微型镇邪符重叠,“林医生,帮我把王婶的灵体引到胸口位置。”她转头看向缩在输液架上的淡影,声音放软,“王婶,您记得小俞吗?上次您给我带的桂花糕,我还没吃完呢。”
王婶的灵体颤了颤,幽蓝的光焰晃了晃,竟真的飘到了病床上方。
林医生立刻举起从药房顺来的铜铃,指尖轻叩铃身——他虽不会术法,却能感知灵体情绪。
铃声清越,混着他低低的念叨:“别怕,我们帮您把毒逼出来。”
俞晚深吸一口气。
银针悬在王婶心口三寸处,她能看见尸毒在王婶体内游走的轨迹,像团黑色的毛线球,正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沈郁,护法。”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如果我手滑……”
“不会。”沈郁截断她的话。
他退后半步,身影隐入窗帘投下的阴影里,银发却愈发耀眼,“我在。”
俞晚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师父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说“南茅只剩你了”;想起昨天在修复室,沈郁站在明代古画前说“北马的债,我来还”;想起此刻王婶灵体里最后那点暖光,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握她的手。
银针落下的瞬间,抗生素药液与朱砂符同时发亮。
王婶的身体猛地弓起,黑血从七窍涌出,在床单上晕开狰狞的花。
俞晚咬着牙,第二根针扎进“极泉穴”,第三根刺向“气海穴”——这是《南茅医典》里记载的“封三脉”之法,必须在尸毒攻心前锁住最后三道关隘。
“好臭。”林医生捂住鼻子后退两步,却没移开视线,“这是尸毒被逼出的味道?”
俞晚没回答。
她的额头抵着王婶的手背,能清晰感知到那缕生魂正在逐渐凝聚——原本透明的灵体开始泛起淡金色,像片被阳光晒暖的云。
银针在她指间发烫,是镇压阵在起效的征兆。
“还差最后一步。”她摸出随身携带的玉蝉,金斑咒文在蝉翼上流转,“沈郁,借我点阴气。”
沈郁的影子突然漫过整面墙。
梅香里裹着冰锥般的寒意,他指尖点在俞晚后颈的血脉上,北马之力顺着皮肤窜入西肢。
玉蝉的金斑突然大亮,咒文“唰”地没入王婶心口——那团黑色毛线球猛地一颤,竟开始顺着银针往外钻。
“出来了!”林医生扑到床边,眼镜片上蒙了层白雾,“看她指甲!黑痂在脱落!”
俞晚抬头。
王婶左手小指的黑痂正在簌簌掉落,露出下面粉白的新肉。
她手腕的青紫色也在消退,像被橡皮擦抹过的铅笔印。
灵体的淡金色更浓了,甚至能看清王婶眼角的皱纹——那是她给护工们分糖果时的笑纹。
“成了。”俞晚瘫坐在椅子上,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衬衫。
她望着银针上挂着的黑色黏液,突然笑了,“原来古法和西药真的能……”
“还没结束。”沈郁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窗边,银发垂落至腰际,“尸毒虽逼出,阴气还残留在她经脉里。”他转身看向俞晚,眼底的鬼火温柔得像月光,“我来帮你压最后一把。”
俞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王婶。
老人的灵体虽不再消散,却仍泛着不健康的青灰。
她突然想起《北马手札》里的记载——鬼王之力能镇阴邪,却不伤生魂。
“好。”她把玉蝉收进锦囊,冲沈郁点点头,“麻烦你了。”
沈郁走到床前。
他伸手按住王婶额头的瞬间,梅香突然浓烈如暴雨前的冷梅树。
俞晚看见他指尖泛起幽蓝鬼火,顺着王婶的眉心渗入皮肤——那是北马特有的“镇阴诀”,能将残余阴气逼入西肢百骸,再慢慢化解。
王婶的灵体突然抖了抖,竟露出个模糊的笑容。
她飘到沈郁手边,像只贪暖的猫,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
林医生突然低笑一声。
他推了推眼镜,把电脑转向俞晚:“监控日志停了,那台不明设备掉线了。”屏幕上的红色警告标志正在闪烁,“看来我们的小动作,有人不太高兴啊。”
俞晚望着王婶逐渐恢复红润的面容,又看向沈郁垂落的银发。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发梢镀了层金边——这个曾说“对现代科技过敏”的千年鬼王,此刻正专注地为一个普通老人压制阴气,像在修复件最珍贵的古物。
她摸出手机,给师父留下的旧号码发了条消息:“南茅和北马,或许真的能走下去。”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沈郁突然转头看她。
他的目光穿过满室药香与梅香,落在她发间那枚玉蝉上,眼底鬼火微晃,像是说了句什么。
但俞晚没听清。
她的注意力被王婶指尖最后一点黑痂吸引——那痂皮脱落的位置,隐约能看见个极小的“幽”字,正随着黑血渗入床单,慢慢变淡,变淡……
沈郁按在王婶额角的指尖微颤,幽蓝鬼火裹着梅香渗入老人皮肤时,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刺痛——那是CT机的强电磁场在侵蚀他残魂。
银瞳深处浮起几缕暗纹,像被石子搅乱的深潭,额角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王婶手背。
他垂眸掩住眼底的不适,喉结动了动,将那句“无妨”咽回腹中——俞晚己经为这具身体耗了太多灵力,他不能再添负担。
俞晚正攥着玉蝉观察王婶灵体,余光瞥见沈郁发梢的银芒忽明忽暗。
她呼吸一滞,刚要开口,沈郁己先一步侧过脸,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太阳穴,无声说了句“电磁场”。
她这才注意到墙角那台待机的CT机正嗡鸣着,蓝光在沈郁发间投下细碎光斑——北马残魂本就与现代科技相冲,强电磁对他而言不啻于钢针刺骨。
“沈郁……”俞晚攥紧玉蝉的手渗出冷汗,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快收尾。”沈郁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在雪上的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睫毛微垂,将银瞳中的痛楚藏进阴影里,“王婶的生魂还差最后一线。”
话音未落,药柜方向传来细碎的铜鸣。
俞晚低头,见一枚青黑色古钱正从药柜缝隙中钻出来,在半空划出银亮的弧线,“叮”地落进她掌心。
那是药房寄生的古钱灵青蚨,此刻前身泛着温润的暖光,不再像往日那样贪婪地吸取灵力,反而轻轻颤动着,像是在蹭她的掌纹。
“青蚨?”俞晚愣住。
这只总躲在药材堆里偷吸灵气的古钱灵,此刻竟主动靠近。
她感觉到掌心一凉,钱身突然泛起细密的金纹,顺着她的血脉往王婶方向延伸——王婶灵体里残余的尸毒像被磁石吸引,丝丝缕缕钻进青蚨孔洞。
老人原本青灰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暖,连指尖最后一点黑痂都开始剥落。
“它在帮我们?”林医生扶了扶滑下鼻梁的眼镜,凑近观察。
他的手指悬在青蚨上方,能感知到灵体间的情绪波动——不是往日的贪婪,而是类似幼犬蹭主人的依恋。
俞晚心头一热,指尖轻轻抚过青蚨前身:“你愿意帮我?”古钱颤动得更急了,钱孔里溢出极淡的甜香,像是浸过桂花蜜的铜锈味。
她突然想起前日给药房送的那包陈皮——青蚨总爱趴在装陈皮的陶罐上,或许是那次投喂让它有了亲近之意?
就在尸毒即将被完全吸收的刹那,“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病房门被撞开的力道太大,金属门把在墙上砸出个凹痕。
俞晚猛地抬头,只见陈默提着黑色仪器箱站在门口,白大褂下的衬衫领口敞开,嘴角挂着讥诮的笑:“俞小姐的‘古法西药结合疗法’,倒是比我预想的有效。”他指尖在仪器箱上一按,“不过——”
整栋楼的灯光瞬间熄灭。
黑暗像块浸了水的黑布,兜头罩下。
只有仪器箱屏幕的红光在陈默脸上跳跃,照出他眼底的阴鸷:“幽冥道的局,哪有这么容易破?”
俞晚的瞳孔在黑暗中急速收缩。
她听见沈郁低低的闷哼,转身时撞翻了椅子——沈郁正单膝跪地,手背撑在床沿,银发因灵力暴走炸成乱蓬蓬的雾。
CT机在断电前的最后一秒爆发出更强的电磁脉冲,他额角的冷汗滴在地面,溅起细小的冰晶。
“晚晚,护好青蚨。”沈郁的声音带着破碎的沙哑,却依然清晰。
他抬起头,银瞳在黑暗中亮起幽蓝的光,像两盏被风拂过的鬼火,“这是电磁场干扰器,我……”
“沈郁!”俞晚扑过去扶住他的肩。
她触到他后颈的皮肤,冷得像块冰,指尖却烫得惊人——那是残余鬼王之力在强行对抗电磁侵蚀。
王婶的灵体在黑暗中重新泛起青灰,开始缓缓消散。
青蚨在她掌心剧烈颤动,前身金纹忽明忽暗,像是在传递某种急切的情绪。
林医生摸索着掏出手机,屏幕蓝光刚亮起半秒,就被陈默的仪器“滋啦”一声干扰成雪花。
他把手机塞进白大褂口袋,抄起墙角的急救箱砸向陈默:“你疯了?这是医院!里面全是病人!”
“病人?”陈默躲过急救箱,仪器箱在他手中发出蜂鸣,“等他们都变成会走的尸毒容器,你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病人’了。”他按下仪器上的第二个按钮,整层楼的应急灯同时熄灭,只剩仪器箱的红光在黑暗中诡异地跳动,“俞小姐,你以为靠个残魂鬼王就能对抗科技?”
俞晚把沈郁扶到椅子上坐下,摸到他腰间的铜钱串——那是北马镇阴的法器。
她将铜钱串塞进他掌心,指尖掠过他冰凉的手背:“我没这么想。”她的声音突然稳了,像块被火烤过的玉,“但你低估了……”
“低估了什么?”陈默的笑在黑暗中扩散,“低估你南茅的血脉?还是低估这只连人形都维持不了的鬼王?”
沈郁突然握住俞晚的手腕。
他掌心的铜钱串泛起微光,银瞳中的幽蓝愈发浓烈,连发梢都开始渗出水汽。
俞晚能感觉到他的灵力顺着血脉涌进来,带着梅香的冷意,将她体内翻涌的疲惫压了下去。
“低估人心。”俞晚望着王婶逐渐消散的灵体,又看向林医生颤抖着却仍挡在她身前的背影,“还有……”她摸出腰间的符纸,朱砂在黑暗中泛着血光,“低估所有不愿意妥协的人。”
陈默的仪器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
俞晚看见他的脸色在红光中一白,手指慌乱地按向仪器:“不可能,干扰器明明……”
“因为有人比你更不愿意妥协。”沈郁的声音响起时,黑暗中突然泛起月华般的清光。
俞晚转头,见他的银瞳彻底亮了起来,银发根根竖立如刃,梅香裹着冰锥般的寒意漫过整间病房——那是鬼王之力彻底觉醒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