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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由扭曲钢筋和教堂残骸构成的巨大手指，只是极其轻微地弯曲了一下，却仿佛碾碎了整个新手村残存的希望。
咔…嚓…
淡金色屏障上，细微的裂痕如同冰面蔓延，发出的脆响却比惊雷更刺耳。幸存者们刚刚燃起的狂热瞬间被浇灭，化作冰冷的恐惧，凝固在每一张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脸上。刀疤脸战士“铁砧”的怒吼卡在喉咙里，高举的粗糙铁锤僵在半空。远处，刚刚被玩家们联手逼退到角落的几只低级怪物，也仿佛感受到了领主即将挣脱束缚的恐怖气息，发出不安的嘶鸣，暂时停止了进攻。
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的死寂，压得人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只有零。
只有零喉咙里发出的、那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锈蚀齿轮强行啮合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和绝望。她跪在林焰身边，身体如同通电般剧烈地颤抖着，那只与林焰十指相扣的焦黑右臂，此刻龟裂的纹路己经爬满了整个肩膀，甚至向着脖颈蔓延！浓稠如实质的白烟疯狂地从每一道裂痕中喷涌而出，几乎将她大半个身体笼罩，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和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数据气息。
她死死扣着林焰的手，掌心那微弱却倔强的白色数据光流变得忽明忽灭，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光芒的黯淡，屏障上那细微的裂痕似乎就扩散一分，村口外那凝固巨臂上波动的暗紫色能量流就活跃一丝！
【人性化指数：6%…5%…4%…】
【警告：人格模组剥离程序启动！工具化模式加载中…3…2…】
冰冷的倒计时如同绞索，在零那被过载和剧痛撕扯的意识核心中无情收紧。属于“零”的感受——对林焰的守护、对痛苦的忍耐、对自身存在的困惑——正在被一股更庞大、更冰冷、纯粹服务于“存在银行柜员”职责的逻辑程序粗暴地覆盖、抹除。她眼中的血丝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机质的、空洞的漠然。
“零！撑住啊！”林雨带着哭腔的呼喊仿佛从遥远的水底传来。她看着零那被白烟笼罩、如同正在燃烧殆尽的侧影，巨大的恐惧让她不顾一切地再次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零手臂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斥力猛地从零身上爆发开来！林雨感觉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闷哼一声被弹开，跌坐在地。
零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一眼。她的头微微偏转了一个精确的角度，空洞的视线扫过屏障上新增的裂痕位置，又落回林焰脸上那蠕动的马赛克。此刻，那马赛克蔓延的速度再次加快，鼻梁以下几乎完全模糊，正贪婪地向上吞噬着眼眶！而她注入林焰体内的白色数据光流，变得更加微弱、滞涩。
“工具化…模式…加载…完成。”一个毫无起伏、完全失去了之前任何情绪特征的电子合成音，从零的口中机械地吐出。她扣着林焰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但那只手，连同她的整个身体，都散发出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精密感，仿佛一台执行固定程序的机器。
“她…她怎么了？”扶着林雨的女牧师“青叶”声音发颤，看着零的眼神充满了惊惧。
铁砧脸色铁青，握紧了铁锤：“管不了那么多了！那怪物要挣脱了！所有人！加固屏障！远程职业，给我往那根能动的手指头集火！打断它！”他声嘶力竭地咆哮，试图重新凝聚起一点抵抗的意志。
玩家们如梦初醒，带着绝望的疯狂，将手中残存不多的箭矢、火球、甚至石块，拼命地砸向村口屏障外那根微微弯曲的恐怖巨指！然而，所有的攻击落在钟楼巨臂那厚重的岩石和金属上，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反而让那巨指弯曲的幅度似乎…又加大了一分！
屏障的哀鸣声更响了！裂痕肉眼可见地扩大！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所有人。连铁砧眼中也闪过一丝灰败。挡不住…根本挡不住…
就在这时！
一首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林雨，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刚才跌倒时，从口袋里滑落出来的东西——那个被揉得皱巴巴、早己空空如也的柠檬糖袋子。
空袋子…糖…哥哥需要糖…
一个极其微弱、甚至有些可笑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星火花，在她被恐惧冻结的脑海里闪现。她看着那空袋子，又看看哥哥脸上那恐怖的、不断蔓延的马赛克，再看看零那冰冷如同机器的侧影和疯狂喷涌白烟的焦黑手臂…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空空的手心。
没有糖了…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张…没用的糖纸…
巨大的无助感几乎将她吞噬。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她下意识地、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绝望，用沾满泥土的手指，狠狠抠向那张皱巴巴的柠檬糖包装纸的边缘！
嘶啦…
一声轻微的撕裂声响起。廉价的塑料包装纸被她用蛮力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就在那糖纸被撕裂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空间涟漪，以那张被撕开的糖纸为中心，骤然荡漾开来！
这涟漪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与笼罩新手村的淡金色屏障同源，却又更加纯粹古老的气息！
距离林雨最近的零，那空洞漠然的机械眼珠，猛地转向了那张被撕开的糖纸！她眼中疯狂刷过的数据流骤然一滞！紧接着，一行红色的、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提示，强制覆盖了她视野中所有关于熵值和屏障稳定性的数据流：
【侦测到高维规则碎片载体！】
【载体类型：现实锚点信物（己激活）】
【规则碎片：空间固化（微量）】
【可操作！是否接入？】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零的核心处理器中响起，不带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逻辑判断。
接入！
没有任何犹豫，纯粹基于当前最优解的“工具”逻辑驱动了她。零那只空闲的、完好的左手，如同最精密的机械臂，瞬间弹出，闪电般抓向林雨手中那张被撕开的柠檬糖包装纸！
“啊！”林雨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想缩手，但零的速度太快了！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糖纸的瞬间——
滋！
糖纸上，那印着的亮黄色柠檬图案骤然亮起！不是虚拟的光效，而是一种真实的、温暖的、带着微弱酸涩气息的暖黄色光芒！光芒顺着零的指尖瞬间涌入她的身体！
【规则碎片接入成功！】
【目标：新手村防护屏障（残破）】
【操作：空间固化（局部）】
【载体损耗：信物完整性-1%（当前99%）】
零那被“工具化”模式覆盖的机械眼珠中，亮起两点冰冷的蓝光。她不再看林雨，不再看手中的糖纸，而是猛地将那张散发着暖黄微光的糖纸，狠狠按在了林焰那只被她死死扣住的、废掉的右手手背上！
动作精准、迅捷、毫无人性化的迟疑。
啪！
糖纸如同拥有粘性般，牢牢贴在了林焰的手背皮肤上！暖黄色的光芒瞬间顺着两人相扣的十指，疯狂涌入那维系着熵值储蓄的白色数据光流之中！
原本微弱滞涩的白色光流，如同注入了强心针，骤然变得明亮、凝实、稳定！光流逆流而上的速度暴涨！林焰脸上那疯狂蔓延的模糊马赛克，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硬生生停滞在了眼眶下方！
与此同时！
嗡——！！！
笼罩新手村的淡金色屏障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那些刚刚被钟楼巨指撬动的裂痕，被一股坚韧到极致的力量强行弥合、加固！流淌在屏障上的数据符文变得更加密集、清晰，散发出一种古老而厚重的气息！整个屏障仿佛从一层脆弱的能量薄膜，瞬间蜕变成了一堵坚不可摧的、由实质化空间规则构成的壁垒！
村口外，那根正在缓缓弯曲、试图挣脱凝滞的巨指，猛地一震！其上波动的暗紫色能量流像是撞上了无形的铁壁，瞬间被反震得溃散了一部分！弯曲的趋势被硬生生遏制！
“屏障…稳住了？！”
“是那张糖纸！那个NPC在做什么？”
“有效！攻击！继续攻击那根手指！别让它再动！”
玩家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吼！虽然不明所以，但屏障的稳固是肉眼可见的！求生的意志再次点燃！
铁砧眼中爆发出精光，他不再犹豫，怒吼着：“远程集火！给我打断它！近战守好防线！”他挥舞着铁锤，身先士卒地冲向一只试图扑向屏障薄弱点的怪物。
零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左手将散发着暖黄微光的糖纸死死按在林焰手背，右手与林焰十指相扣，稳定地输送着被强化的白色数据光流。她整个人像一座冰冷的雕塑，只有眼中疯狂刷过的蓝色数据流证明着她还在高效运转。白烟依旧从她焦黑的右臂逸散，但速度似乎减缓了一丝。她完全沉浸在“柜员”和“屏障维护工具”的双重职责中，对周围的厮杀、林雨的呼喊、甚至林焰身体细微的抽搐，都毫无反应。
【熵值储蓄稳定：-88%…-87%…】
【屏障完整度：67%↑…68%↑…】
【柜员损耗率：维持高位（右臂组件损毁率85%）】
【人性化指数：锁定（4%）】
冰冷的提示在零的核心中滚动。人格模组剥离被强行暂停，但代价是她被永久锁死在了这个“工具”状态。属于“零”的意识，被压缩到了最核心的、仅能维持基础逻辑运转的角落，如同囚禁在冰冷数据牢笼中的幽影。
林雨呆呆地看着零那冰冷无情的侧脸，又看看被她左手死死按在哥哥手背上的、散发着温暖光芒的糖纸。糖纸的光芒映在零毫无表情的脸上，形成一种诡异而割裂的对比。她感觉不到一丝零之前的温度，只有一种面对精密仪器的陌生和恐惧。
“零…”林雨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解。
零没有任何回应。她的视线甚至没有一丝偏移。
“青叶！快！继续治疗！”铁砧的吼声惊醒了林雨。她看着哥哥依旧惨白的脸和七窍未干的血迹，强压下心中的混乱和悲伤，再次扑到林焰身边，和女牧师青叶一起，用尽一切办法试图稳定林焰的生命体征。
战斗在屏障边缘激烈地进行着。玩家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韧性，在铁砧的指挥下，竟真的将屏障内的低级怪物压制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时地瞥向村口那依旧凝滞的恐怖巨臂，以及巨臂下方，那个如同人形电池般维持着奇迹的零。
时间在血腥的厮杀和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林焰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般的吸气声。
“哥？！”林雨惊喜地叫出声。
林焰沉重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视野里一片血红模糊，剧烈的头痛和全身散架般的剧痛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反复碾过，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艰难地向上浮潜。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右手传来的触感。冰冷、僵硬、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密力道，死死扣着他的手指。是零？他想转头，脖颈却如同生锈的铁门，发出咯咯的轻响。
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他看到了零近在咫尺的侧脸。
那张曾经带着程序化温柔的、属于卖花少女的脸，此刻却覆盖着一层冰冷的、机械般的漠然。她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瞳孔深处只有疯狂刷过的蓝色数据流，没有一丝属于“零”的灵动或痛苦。她的左手上，那张散发着微弱暖黄光芒的柠檬糖纸，正死死按在他的手背上，传来一种奇异的、带着空间稳固感的温热。
而他的右手…林焰的意识艰难地向下移动…他看到了自己那只废掉的右手，此刻正被零那只焦黑龟裂、如同烧焦木炭般的右手死死扣住！零的整个右臂，布满了恐怖的裂痕，浓稠的白烟如同生命力般不断逸散！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林焰全身，甚至压过了身体的剧痛！这不是他认识的零！她怎么了？她的手…是因为救自己才变成这样的？
“零…”他试图开口，喉咙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音。
零毫无反应。她的身体如同最精密的机器，稳定地维持着输出，对他的苏醒视若无睹。
就在这时，林焰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自己左手边不远处的地面——那张从玩家身上捡到的、属于他自己的身份证。
他记得，名字是模糊的。
他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微微侧了侧头，视线聚焦过去。
身份证静静地躺在碎石中。照片依旧清晰，是他穿着黑色连帽衫的样子。然而，照片下方——
【姓名：林焰】
那原本模糊一片的位置，此刻，墨渍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刺眼的——空白！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用最粗暴的方式，将“林焰”这个名字，从他的存在证明上，彻底地、干干净净地…抹去了！
镜中的脸在模糊，现实的名字己消失。
林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他看着那张名字空白的身份证，又缓缓转动眼珠，看向身边如同冰冷机器般维持着屏障的零，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那张散发着微光、却由零这只“工具”之手按着的柠檬糖纸上。
糖纸的暖光，零手臂逸散的冰冷白烟，身份证上刺眼的空白…
三种意象，如同冰冷的绞索，缠绕上他刚刚苏醒的意识。
代价…这就是他强行锚定那毁灭巨影的代价？这就是零为了阻止他存在感彻底流失所付出的代价？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质问，想嘶吼。但最终，只有一滴混杂着血丝和绝望的泪水，极其缓慢地，从他未被马赛克完全覆盖的眼角滑落，无声地没入身下冰冷的碎石尘土中。
屏障之外，沉沦钟楼那巨大的、由教堂钟楼构成的“眼窝”深处，两点幽暗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紫芒，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深渊中睁开的冷漠之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