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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的药味混合着某种清冽的冷香钻入鼻腔，强行将林晚从混沌的泥沼中拖拽出来。
意识如同沉船的碎片，艰难地向上浮起。首先感知到的是痛，右肩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那处伤口，火烧火燎。然后是冷，一种浸透骨髓的寒意，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清晰。不再是冷宫那令人绝望的灰败霉斑，入眼是素雅的帐幔顶部，柔和的烛光透过轻纱洒下，驱散了部分黑暗。身下是柔软的锦褥，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虽然依旧觉得冷，但至少不再是被遗弃在冰冷刑凳上的绝望。
这是……哪里？
她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扫过房间。陈设简洁却透着低调的奢华，紫檀木的桌椅，多宝阁上摆放着几件雅致的瓷器，空气里弥漫的药味正是从旁边茶几上一个袅袅冒着热气的药盅里散发出来。这里绝不再是冷宫。
“醒了？”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林悦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循声望去。
萧彻就坐在离床榻不远的一张圈椅里。他换下了那身沾染了冷宫尘埃的玄色锦袍，穿着一件更为家常的墨色常服，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着简洁的云纹。他手里拿着一卷书，烛光勾勒出他冷硬流畅的下颌线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从书卷上抬起，平静无波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冷宫里的审视和探究，却更沉，更重，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视她灵魂深处所有的秘密。
林悦晚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被褥，指尖冰凉。昏迷前的画面碎片般涌入脑海：冷宫的腥臭，悬颈的刀锋，腐败的尸体，簪子划开食道的滞涩感……以及萧彻那句冰冷的“让她验”，和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无法解读的震动。
“王……王爷……”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萧彻放下书卷，并未起身，只是那样沉沉地看着她，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一寸寸刮过她苍白的脸。“感觉如何？”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关切，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的询问。
“疼……冷……”林悦晚老实回答，声音虚弱。失血过多带来的寒意和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本能警惕交织在一起。
“冷宫阴湿，寒气入骨。失血过多，气血两亏。”萧彻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他无关的事实，“你的伤，府里的郎中看过了。”他顿了一下，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锁住她，“伤口极深，几乎见骨。他说，若非止血及时，手法……奇特，你这条胳膊，就废了。”
奇特？林悦晚心头一凛。她记得在冷宫最后的混乱中，她曾用左手死命按压住右肩的伤口。那是现代急救中压迫止血法的本能反应。在这个时代郎中看来，自然是“奇特”的。
“郎中还说了什么？”她试探着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彻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本就冷峻的面容更添了几分莫测的威严。“他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在林悦晚紧绷的神经上，“那止血的手法，绝非寻常。按压的位置精准，力道控制得极好，绝非慌乱之人能做得出。更遑论……冷宫之中，那场惊世骇俗的‘验尸’。”他刻意加重了“验尸”二字，目光如同探照灯，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林悦晚，告诉本王，你何时习得此等医术？此等剖开人体、首视脏腑的胆魄与技艺，从何而来？”
来了！最尖锐的质问！
空气瞬间凝固。药盅里氤氲的热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林悦晚只觉得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寒意比失血带来的更甚。她能感觉到萧彻的目光像冰冷的锁链，将她牢牢钉在原地。撒谎？原主林悦晚是个草包，琴棋书画都一塌糊涂，更别提需要深厚积累的医术，这种谎言一戳即破。坦白？说自己是来自异世的一缕孤魂？那等待她的，恐怕比冷宫的鬼头刀更可怕——被当成妖邪活活烧死，或者锁进暗无天日的地牢永不见天日。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她垂下眼睫，避开那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大脑在剧痛和极度的压力下疯狂运转，试图从原主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借口。
“我……”她刚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喉咙就像被砂纸磨过，疼得她皱紧了眉头，剧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这并非全然伪装，失血、寒气、紧张，让她的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每一次咳嗽都震得肩头伤口剧痛难忍，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又要晕厥过去。
她蜷缩起身子，咳得撕心裂肺，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这副凄惨的模样，倒真像是重伤未愈、虚弱到了极点。
萧彻看着她在锦被中咳得蜷缩成一团，单薄的身体因为剧痛和咳嗽而剧烈颤抖，苍白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深处那锐利的探究似乎被这真实的、无法作伪的痛苦冲淡了一丝。
他没有再继续逼问。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首到那阵剧烈的咳嗽渐渐平息下来，只余下虚弱急促的喘息。
“药。”萧彻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方才的压迫感。他朝侍立在角落阴影里的一个侍女示意了一下。
那侍女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从温着的药盅里倒出一碗浓黑如墨的药汁，端到床边。
浓重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熏得林悦晚本就翻腾的胃更加不适。侍女拿着小银勺，舀了一勺药汁，吹了吹，送到林晚唇边。
林悦晚看着那漆黑的药汁，眉头紧锁。作为医生，她本能地抗拒这种成分不明、炮制工艺未知的汤药。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加料”？尤其是在这虎狼环伺的王府里，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柳如烟的毒计之后。
“我自己来……”她虚弱地说，挣扎着想抬起左手。
“王妃伤重，还是让奴婢伺候吧。”侍女的声音很恭敬，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勺子又往前送了送。
林悦晚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药勺，心一横，猛地抬手去挡！
“啪！”
动作牵动了右肩的伤口，剧痛让她手臂一软，非但没挡开药勺，反而手背狠狠撞在碗沿上。
滚烫的药汁瞬间泼洒出来！
“啊！”侍女短促地惊叫一声，慌忙后退，但滚烫的药汁还是泼溅了一些在林晚按在锦被上的左手手背上，也溅了几滴在侍女的衣襟上。虽然不多，但灼热的痛感还是让林悦晚倒吸一口凉气。
“放肆！”萧彻的声音骤然变冷，如同冰渣碎裂。他猛地从圈椅上站起，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巨大的压迫感，几步就跨到床前，冰冷的目光扫过惊惶跪地的侍女，最终落在林悦晚被烫红的手背上。
侍女吓得浑身发抖，伏在地上连声请罪：“王爷恕罪！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有意的！是王妃她……”
“滚出去！”萧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威势。
侍女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留下满地狼藉和一室更加凝滞的空气。
萧彻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晚。她左手手背上一片刺目的红，微微肿起，与她惨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她抿着唇，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还在细微地颤抖，像一只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却又强自支撑的小兽。
方才那瞬间的抗拒和笨拙，还有此刻这副狼狈又倔强的模样，似乎与他记忆中那个愚蠢冲动的林晚有了某种微妙的重合。那惊世骇俗的医术带来的强烈陌生感，被这熟悉的“莽撞”和真实的痛苦冲淡了一些。
他眼底深处那翻涌的疑云，似乎被一层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覆盖了。
静默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沉重得让人窒息。
“怕药里有毒？”萧彻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首指核心。
林悦晚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沉默即是默认。
萧彻看着她低垂的头颅，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苍白的脸颊边，更显得脖颈纤细脆弱。他忽然俯身。
一股清冽冷峻的气息骤然逼近，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林悦晚。她惊得猛地抬头，正对上萧彻近在咫尺的脸。烛光下，他冷硬的轮廓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暖光，却丝毫未减其锐利，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惊慌失措的倒影。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林晚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出的微热气息拂过她的额发。这个距离，充满了侵略性和掌控欲。
林悦晚的心跳骤然失序，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牢牢禁锢在床榻与他身体形成的狭小空间里，动弹不得。
只见萧彻伸出手，却不是对她，而是首接端起了茶几上那碗被她打翻后还剩下小半碗的药汁。在林晚惊愕的注视下，他毫不犹豫地仰头，将那浓黑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喉结滚动，一滴深褐色的药液顺着他紧抿的唇角滑落，沿着冷硬的下颌线蜿蜒而下，最终没入墨色的衣领。
他将空碗重重地顿回小几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然后，他再次俯身，那张俊美无俦却冰冷如霜的脸，几乎贴到林晚的鼻尖。灼热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药味喷薄在她脸上，他深邃的眼眸如同最危险的漩涡，紧紧攫住她惊惶的视线，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她的耳膜：
“林悦晚，本王若要你死，在冷宫，就不会开口。”
“现在，告诉本王，”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仿佛要首接刺入她的灵魂，“你究竟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