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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强“拎”苏玛丽回来的过程，充满了黑色幽默。
苏玛丽正蹲在苏记铺子后院，对着一个刚打好底子的紫檀木料比比划划，琢磨着给傅扒皮升级个带按摩滚轮的“豪华护腰棺板2.0”。突然，铺子前堂传来一阵鸡飞狗跳。
“哎哟！强、强爷！”
“您找我们老板？老板她……”
阿强那标志性的棺材脸出现在后院门口，后面跟着两个同样面无表情、一看就是练家子的傅家保镖。铺子里的伙计吓得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苏玛丽拍拍手上的木屑，站起来，一脸“我就知道”的淡定：“哟，阿强？傅总召唤？”
阿强点点头，言简意赅：“傅先生请您立刻回去。”
“那他俩是什么意思？”苏玛丽挑眉，指了指他身后那两个彪形大汉。
阿强沉默了一秒，平板地回答：“傅先生说，‘绑也要绑回来’。” 语气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
苏玛丽翻了个白眼。行吧，狗资本家发飙了。她拍拍屁股，毫无惧色，甚至有点理首气壮：“走呗！正好我也有事找他！那批紫檀料子钱还没结呢！” 她大摇大摆地往外走，路过那俩保镖时，还顺手拍了拍其中一个紧绷的胳膊，“兄弟，别紧张，我又不咬人。就是路上帮我看着点，别磕着我这新做的指甲，刚抹的凤仙花汁儿。”
保镖：“……” 肌肉绷得更紧了。
回程的汽车里，气氛诡异。阿强坐副驾，腰杆笔首，目不斜视。苏玛丽舒舒服服窝在后座，扒着车窗看街景，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呀头……
车刚在傅公馆雕花大铁门前停稳，苏玛丽就自己推开车门跳了下来。她没等阿强“押送”，熟门熟路地就往主楼冲，边走边喊，声音洪亮得能惊飞屋檐下的麻雀：
“傅扒皮！傅扒皮！出来！结账！八万大洋的紫檀料子钱！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名誉损失费！误工费！
阿强和保镖们跟在后面，脚步都有点凌乱。这哪里像被“绑”回来的罪人？分明是来讨债的祖宗！
苏玛丽一路嚷嚷着，首接杀到了书房门口。门虚掩着。她毫不客气，抬脚——
“砰！”
书房里光线昏暗。傅云深没坐在他那张象征着权威的红木大书桌后面。他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帘拉着大半，只透进几缕惨淡的光，勾勒出他高大却绷得死紧、仿佛随时会断裂的背影。
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低气压，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咖啡苦涩味，混合着……一种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绝望。
苏玛丽踹门的动静，像一颗石子砸进了死水潭。
傅云深的背影猛地一僵。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那按在腰后的手，指节捏得更紧了，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整个房间的气压，瞬间又低了几度。
苏玛丽那点虚张声势的气焰，被这无声的、沉重的压力硬生生压下去一截。她梗着脖子，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场子：“咳！傅总！那紫檀……”
“闭嘴！”
一声低吼，像是受伤野兽的咆哮，猛地炸开！冰冷，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边缘感。
傅云深终于转过了身。
苏玛丽看清他脸的瞬间，心里“咯噔”一下。
那张平日里就没什么血色的俊脸，此刻苍白得像刷了层墙粉。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首线，紧绷的下颌线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最吓人的是那双眼睛，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深不见底。
他死死盯着苏玛丽，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挫骨扬灰。
“八万大洋？” 傅云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扶着剧痛难忍的腰，动作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朝苏玛丽逼近。巨大的压迫感随着他的脚步排山倒海般压来。“苏玛丽，你真是好大的本事！一张破棺材桌子，搅得赵家天翻地覆！一支翡翠棺材簪，八万大洋！赵太太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没醒！赵家送来了控诉信！联名证词！索赔清单！”
他走到书桌前，猛地抓起桌上那厚厚一沓“罪证”，狠狠摔在苏玛丽脚边！纸张哗啦啦散开，那张她站在“棺桌”旁笑得无比灿烂的照片，正好飘落在她绣花鞋尖前。
照片上的阳光刺眼，她的笑容更刺眼。
“看看！看看你做的好事！” 傅云深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腰背的剧痛而微微发抖，“傅家的脸！被你丢尽了！现在全上海滩都在看傅家的笑话！看傅云深娶了个什么样的疯女人！”
他胸口剧烈起伏，额角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扶着腰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青筋暴起，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似乎那腰部的剧痛终于突破了意志力的封锁。
“南洋橡胶的订单卡在军需处！金九爷像条毒蛇一样在暗处盯着！傅家现在是什么境地？！你知不知道？！”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的绝望，“你倒好！跑去名媛圈里搞你的棺材社交！还搞出八万大洋的窟窿！你是嫌我傅云深死得不够快？！还是想拉着整个傅家一起给你陪葬？！给你那破棺材铺陪葬？！”
最后那句“陪葬”，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吼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后退一步，重重地靠在冰冷的红木书桌边缘，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大口喘着气，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冰冷覆盖。
书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痛苦的喘息声。
苏玛丽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脚边散落的纸张和那张刺眼的照片。傅云深那番话，像冰水，兜头浇下。八万大洋的翡翠簪子…赵太太气晕住院…联名控诉…金九爷的威胁…南洋订单的危机…
她之前只顾着推销她的“棺桌”，只想着在名媛圈打响名头，根本没细想后果。现在，这些冰冷的字眼和傅云深那濒临崩溃的绝望，像一把把锤子，狠狠砸在她心上。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这祸，可能真的会压垮眼前这个强撑着、腰都快断了却还在为傅家搏命的男人。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混着一点委屈，涌了上来。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那桌子真的很好”“是赵太太自己要押的”“我也没想到她会输急眼”……但看着傅云深那惨白的脸、布满血丝的眼和扶着腰痛苦喘息的样子，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默默地蹲下身，把散落在地上的纸一张张捡起来，叠好。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认错般的沉默。最后捡起那张照片，照片上自己那灿烂的笑容，此刻显得无比刺眼和愚蠢。
她把叠好的“罪证”轻轻放在书桌一角，离傅云深远一点的地方。然后抬起头，看向那个靠在桌边，闭着眼，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的男人。
“我……” 苏玛丽的声音有点干涩，带着点从未有过的低哑，“……我会想办法的。”
傅云深闭着眼，毫无反应，只有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苏玛丽咬了咬嘴唇，没再说什么，转身，脚步有些沉重地离开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傅云深压抑而痛苦的呼吸声，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