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深那句“处理得很干净?”的尾音,裹着冰碴子,在书房里绕梁三匝。
苏玛丽杵在书桌前,看着左边奢华金丝楠木棺匣里自己那堆破铜烂铁,右边寒酸小棺材盒上歪歪扭扭的“情书冢”,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狗资本家那眼神,跟X光似的,把她那点小聪明照得透心凉!
“咳…”苏玛丽强行挺首腰板,输人不输阵,“是…是挺干净的啊!你看,价值连城的翡翠簪子,葬进‘冢’里了,尘归尘土归土!金丝楠木匣子,废物利用当首饰盒了!一点没浪费!环保!节约!响应国民政府号召!”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
傅云深没说话,指尖依旧搭在“情书冢”粗糙的木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哒。哒。哒。每一下都像敲在苏玛丽绷紧的神经上。他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那层冰,冻得更厚实了。
苏玛丽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目光心虚地西处乱瞟,正好落在他按在腰托上的那只手上。指节修长,但没什么血色,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狗资本家…腰还疼着呢吧?活该!谁让你乱发疯!
等等!
腰!
苏玛丽脑子里的小灯泡“叮”一下亮了!
她猛地往前一步,双手“啪”地按在红木书桌上,身体前倾,眼睛贼亮,像盯上了肥肉的饿狼:“傅总!咱们打个商量!”
傅云深撩起眼皮,冷冷地看着她,眼神示意:有屁快放。
“那个‘情书冢’…还有你派人搜我东西这事儿…翻篇了!咱谁也不提了!”苏玛丽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作为交换!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傅云深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依旧没吭声。但敲击“情书冢”的手指停了。
苏玛丽一看有门儿,立刻打蛇随棍上,语速飞快:“条件很简单!我马上要办‘苏记国际棺材博览会’!你得签字!批场地!批预算!还得…”她拖长了调子,眼神狡黠,“…亲自出席!给我站台!”
棺材博览会?!
傅云深额角的青筋又开始隐隐跳动。这女人,闯祸的能耐和折腾的劲头一样大!刚搞出赵太太气晕、金九爷挨骂亭、铺子被砸一堆破事,腰上的固定带还没拆呢,又想搞什么国际棺材展?!还点名要他站台?嫌他死得不够快?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但拒绝的话还没出口,苏玛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立刻祭出杀手锏!她伸出手指,精准地指向傅云深扶着腰托的手,声音拔高,充满了“我是为你好”的正义感:
“傅总!您这腰!医生说了!得静养!少操心!少动气!”
“您想想啊!您要是整天操心南洋橡胶订单,操心金九爷那个老王八蛋,操心傅氏商行几千号人吃饭…您这腰,猴年马月能好?!”
“但您要是把精力转移一下!比如…关注关注我的棺材博览会?”苏玛丽循循善诱,眼神真挚得能滴出水,“您看!棺材!多好的东西!实用!辟邪!还能…还能当滑板(小声)!研究研究这个,修身养性!陶冶情操!转移注意力!对您的腰!绝对是大大的有益!比那黑乎乎的苦药汤子强百倍!”
她顿了顿,又祭出大义:“再说了!傅总!我这棺材博览会,那也是给傅家长脸!给上海滩争光!弘扬国粹!走向国际!您作为傅氏掌舵人,亲自站台,那叫高瞻远瞩!叫支持民族手工业!叫…叫与民同乐!多好的形象工程啊!不比您天天板着个冰块脸强?”
傅云深:“……”
他听着苏玛丽这一套套歪理邪说,感觉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疼,腰部的钝痛似乎也加重了几分。这女人…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还句句往他腰上戳!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随她去吧”的认命。跟这女人较劲,纯属自找腰疼。
他不再看苏玛丽,目光落在书桌一角堆积如山的南洋橡胶订单文件上。金九爷的阴影,军需处的刁难,家族的期望…压得他喘不过气。腰部的伤,更是雪上加霜。也许…也许这女人说得对?暂时把目光从那堆焦头烂额的事情上移开片刻?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屈辱的僵硬,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沉甸甸的金笔。拧开笔帽的动作,都因为腰部的牵扯而显得有些吃力。然后在苏玛丽早就准备好、摊在桌上的那份《苏记国际棺材博览会傅氏支持协议》上,刷刷刷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儿。
“啪!” 金笔被丢回笔筒。
“场地找阿强。预算…看着办。”傅云深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浓的倦意,“现在,滚出去。”
苏玛丽一把抓起签好字的协议,像捧着圣旨,脸上笑开了花:“得令!傅总您好好养腰!博览会的事儿,包您满意!绝对不给您添堵!” 她生怕傅云深反悔,抱着协议,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书房门“砰”地关上。
傅云深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抬手用力按压着突突狂跳的太阳穴。腰背处的酸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签那份协议。让那女人去折腾吧,只要…别再来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