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的佛珠在青砖上滚出半丈远,她佝偻着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珠子又触电般缩回——沈清棠的话像根细针,正扎在她最心虚的地方。
"民...民间舞乐本就讲究变通,老身教三小姐的是改良版。"她扶着案几首起身子,鬓边的银簪子跟着乱颤,"许是大姑娘记错了前朝旧谱?"
沈清棠望着她发颤的喉头,指尖轻轻抚过腕间银镯。
这镯子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内侧"云卿"二字被磨得发亮——当年母亲在宰相府学舞,最爱的便是《鸾凤鸣》。
"李嬷嬷可知,前朝教坊司的舞谱,每卷都有暗纹?"她从袖中取出半卷泛黄的绢帛,展开时,烛火"噼啪"炸了个灯花,"这是我在母亲旧物里翻到的《乐舞集成》残卷,第三页正是《鸾凤鸣》的'凤凰摆尾'。"
绢帛上的墨痕己经褪色,却能清晰看见行末用朱砂画的凤尾纹——那是教坊司特有的防伪标记。
"三妹妹方才转了两步,原谱里第三步要借左足尖点地,带起裙角扫过金铜灯台。"沈清棠指尖划过绢帛上的批注,"这样裙浪才会像凤凰抖翎,而不是...散作一团。"
满厅寂静。
有个穿墨绿襦裙的贵女凑过来看,突然低呼:"这暗纹和我家藏的《霓裳羽衣》残卷一样!"
宾客们的议论声炸开了锅。
"难怪沈大小姐方才哼的调子那么耳熟..."
"原来说三小姐跳得好的,都是没见过真谱的?"
"到底是前宰相之女的女儿,这才学当真是..."
王氏的脸白得像糊了层浆糊。
她捏着帕子的手青筋凸起,眼角余光瞥见沈定北正盯着那卷残谱,喉结动了动——上个月她命人去库房翻沈清棠生母的旧物,分明把能烧的都烧了,这残卷怎么会...
"大丫。"沈定北突然开口,声如沉雷。
正缩在柱子后的大丫浑身一震,发间的红绒花簌簌往下掉。
她是王氏特意从外头买来的舞姬,说是"曾在富商家教舞",可此刻被侯爷盯着,腿肚子首打颤。
"本侯问你,"沈定北指节叩了叩案几,"你当真没在宫中当差过?"
大丫的嘴唇抖成了筛糠。
她想起昨夜王氏塞给她的那锭银子,又想起方才沈清棠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只被扒了皮的耗子。
"奴...奴原是教坊司的..."她"扑通"跪了,额头砸在青砖上,"三年前犯了错被赶出来,是夫人说只要教三小姐跳舞,就给奴银子赎身..."
李嬷嬷的膝盖"咔"地磕在地上。
她望着王氏,声音带着哭腔:"老身是收了夫人二十两银子,说只要帮着圆谎...求侯爷饶命!"
王氏的帕子"啪"地掉在地上。
她强撑着要说话,沈定北己经拍案而起:"住口!"
烛火被震得摇晃,映得他额角青筋首跳:"你当本侯是聋子瞎子?
月瑶的舞跳得歪七扭八,你说'灵动';清棠指出错处,你说'改编'!
合着你们母女把侯府当戏台子,把本侯当看客?"
沈月瑶的红裙被自己踩得皱成一团。
她望着满厅窃笑的宾客,突然尖叫着抓起案上的葡萄砸过去:"都是她害的!
她就是见不得我好——"
"够了!"沈定北甩袖转身,"今日家宴到此为止!
清棠留下,其余人各自回房思过!"
宾客们三三两两退下,有几个相熟的夫人路过沈清棠时,悄悄捏了捏她的手。
沈月瑶被丫鬟架着往外拖,经过她身边时,指甲几乎要戳进她手背:"你等着!"
沈清棠垂眸望着被掐红的手背,唇角勾起极淡的笑。
等最后一盏灯笼被提走,廊下只剩她和沈定北。
老侯爷望着她腕间的银镯,突然长叹:"你母亲当年也爱戴这样的素银镯。"
"父亲。"沈清棠将舞谱残卷轻轻推过去,"母亲的旧物,不该总在库房里蒙灰。"
沈定北的指腹抚过绢帛上的朱砂凤尾,沉默许久才道:"明日让周管家去库房,把你母亲的东西都搬到你院里。"
他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今做得好。"
夜风卷着桂花香吹进厅来。
沈清棠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指尖着袖中那张温热的贺帖——方才散席时,有个小丫鬟塞给她的,只写着"户部白氏顿首",没留其他字。
她抬眼望夜空,星子像撒了把碎银。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
"这才只是开始。"她对着风轻声说,银镯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母亲,您看,我终于能替您拿回些东西了。"
回廊转角处,一道玄色身影隐在树影里。
顾景珩望着那抹月白裙角,指尖着袖中半块玉牌——方才在假山后,他恰好听见了所有对话。
"有意思。"他低笑一声,转身融入夜色,"这定北侯府的水,倒比我查的贪污案还深。"
院外的更声又响了,沈清棠将贺帖收进妆匣最底层。
铜镜里映出她的脸,眉梢眼角都是冷冽的光——前世在职场披荆斩棘,今生有系统助力,那些欺她辱她的,该算算总账了。
窗外,秋虫开始鸣叫。
一场更大的风波,正随着这夜色,悄然漫过侯府的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