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的第一面
暴雨前的闷热粘稠地糊在全国高中物理竞赛决赛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顶灯惨白的光线打在深蓝色地毯上,蒸腾起一股消毒水和紧张汗水混合的刺鼻气味。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无数只困兽在抓挠囚笼。
宴熙坐在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杆插进地板的标枪。黑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束成高马尾,露出光洁而的额头,校服扣子严谨地系到最顶端,勒住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
压轴题摊在面前——一道基于量子隧穿效应设计的粒子加速器能量损耗模型,晦涩得如同天书。周遭选手或抓耳挠腮,或颓然搁笔,唯有她的笔尖在演算纸上稳定移动,发出一种近乎冷酷的“沙沙”声。
公式一行行流淌出来,字母棱角分明,数字工整如印刷体,每一个符号都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秩序。
突然,笔尖一滞。
一滴浓稠的蓝黑墨水毫无预兆地洇出,迅速在洁白的草稿纸上晕开,像一朵狰狞的、不断扩大的毒花,瞬间吞噬了半页工整的推演。
宴熙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这支万宝龙钢笔,是母亲林雅文在她上次物理竞赛夺冠后送的,与其说是奖励,不如说是烙印——“完美不容失误”的冰冷训诫。墨迹正贪婪地吞噬着代表“量子阱深度”的关键参数。弃权的念头刚在脑中闪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毫无征兆地越过地上那道猩红的警戒线,闯入她的视野。那手干净,修长,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力度感,指节微微凸起,像精心雕琢的玉竹。
一支通体银灰的派克世纪钢笔被稳稳地递到她面前,笔帽顶端镶嵌的黑色树脂在惨白灯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天才也需要完美工具。”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少年人少有的磁性,还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戏谑。
宴熙猛地抬头。
靳潇站在走廊上,正是宴熙的旁边,姿态随意得近乎嚣张。
熨帖的黑色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一段线条流畅的小臂。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星空腕表,表盘深邃的蓝色星图在灯光下幽幽流转。
他微微歪着头,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但那双眼睛——锐利得像刚淬火的鹰隼,穿透竞赛场沉闷的空气,精准地、不容置疑地锁定了她。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种势在必得的兴味,仿佛她才是这场竞赛唯一的谜题。
“宴熙是吧?”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周围的笔尖沙沙声,“久仰。” 那语调,像是在念一个早己熟稔的名字。
宴熙抬眸,对上了靳潇热烈而深沉的眼神,有些错愕。但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宴熙接过钢笔,无言。立刻重新梳理起公式。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宴熙手下的笔画出了“艺术品”,在收卷铃声响起时候,宴熙带着钢笔走出考场。
胜券在握,等待的时间也不算煎熬,宴熙站在喷泉旁,仔细回想着,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的人物。
不多时,竞赛结果己然出炉。
颁奖典礼后台的喧嚣像一层隔音的膜。宴熙独自站在角落的阴影里,指腹一遍遍擦拭着手中那枚沉甸甸的金牌,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平息指尖细微的颤抖。
“咔、咔、咔。” 不紧不慢的掌声突兀地响起。靳潇斜倚在门框上,身影被走廊透进来的光拉得很长。他嘴角的弧度更深了,眼神却依旧锐利。
宴熙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眼,首接将那支有些份量派克世纪递还过去。“谢谢。”声音冷冽得像深秋的冰泉。
靳潇没接。他反而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手,从她指间抽走了那枚金牌。
冰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掂量着金牌,目光落在上面镌刻的“物理”二字,轻啧一声:“这道题,用拉格朗日乘数法处理边界条件,能省两步,避开你掉进的那个概率陷阱。”他指尖点了点金牌光滑的表面,仿佛在点评一件无关紧要的玩具。
宴熙猛地抬头,眼底瞬间结冰。她劈手夺回金牌,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发痛。“物理不是数学游戏。”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冰锥。
“但规则是——”靳潇不退反进,高大的身影骤然压下,一股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瞬间侵入宴熙的感官。
他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几乎扫过她敏感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的磁性,“赢家通吃。” 一个被揉成小团的纸条塞进她紧握着金牌的手中。“明晚八点,旧图书馆顶楼。”他退开一步,笑容依旧,眼神却像点燃的火焰,“过期不候。”
后台的灯光在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宴熙站在原地,背脊僵硬,握着金牌和纸条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松开紧攥的拳。那枚被揉皱的纸条躺在汗湿的掌心。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灯光下,小心翼翼地展开。粗糙的纸面上,除了时间地点,背面还有一行用极细钢笔写下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我知道林雅文为什么逼你放弃化学。”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中炸响。宴熙猛地攥紧纸条,纸边深深勒进掌心。她盯着那行字,眼神剧烈震荡,如同平静的冰面被重锤砸开蛛网般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