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笔,走向窗边,打开那盏夜灯。
院子里静得出奇,连风声都像被画布吸走了,只剩下一层微凉的夜意,贴在她L露的手腕上。
她想了想,从书架抽出一本旧素描本,是多年前林庭深送的那一本,封皮角已卷,最前页被她划掉了名字,但那笔迹,她永远认得出。
她翻了几页,停在那幅她临摹旧屋天花板裂痕的素描上。
那时候她说。
“有时候我们努力描摹的不是风景,而是某种岌岌可危的安稳!”
那晚他说。
“可你连危险都画得这么安静,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别人来补?”
她没有回答。
现在想来,确实没想过。
因为她太早就明白了—依赖是一种债,它迟早要还,带利息,还割肉。
她合上画册,把它重新放回架上。
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像是踩在碎尘上的风,温吞却执拗。
她没有去看,只是站在那里,等着那声音渐渐靠近,又在门前停下。
敲门声没有响起。
他只是站着,不敲不问,就像这些天她习惯的那样。
半分钟后,脚步声远去了,消失在夜色更深的巷口。
她站了很久,忽然走到门边,拉开门。
风挟着街口槐树的味道扑面而来,枝叶卷着些许落尘,风一吹就散了。
门前留着一个深色保温袋,靠在墙角。
她不动声色地将它提起,进门后打开,是一碗山药排骨汤,热气还在,汤面泛着淡淡的胡椒香气。
她舀了一口,入口的温度刚好,咸淡合适,连调味都熟悉得不像偶然。
她一口一口喝着,明明喝的是汤,却像是在一点点吞咽过去那些从未说出口的失望。
她喝完后,把碗洗干净,摆在水槽边,像过去那些无数个夜晚,他为她送来吃的东西,她吃完,再把“回应”悄无声息地还给他。
她没告诉他她打开了门,但她知道—他一定知道。
—
第二天傍晚,街头小展重新开幕。
这是一场关于“回音”的主题展,布展人邀请她参与,只安排她一幅作品。
她选了一幅旧画—《间光·二》。
画的是两道窗之间的空墙,一束微光斜斜照下来,刚好照亮墙上那一道看似被遗忘的裂痕。
她在边角写了一行字:
【不是每道光都要照亮你,但你得承认,它来过!】
开幕当天,她没有出现在现场,只让工作人员帮她挂上,随它自己被谁看见,或看不见。
晚上十点,她收到一封邮件,没有署名,附件是一张手机拍摄的模糊展墙照片。
她画的那道光,清晰地落在画框上,而画前,站着一个背影。
照片没拍清他的脸,但她一眼就知道那是林庭深。
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
【我站在那里很久,但我没有碰你的画!】
她没回复。
可当天夜里,她在备忘录里写了一句话。
【那束光确实照到了你,但你还是站在了外头!】
—
三天后,她在市郊画材市场遇见了他。
那天她独自前去选纸,店内人多,她在拐角处挑纸的时候,手肘一碰,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轮廓。
他没立刻转头,仿佛早就知道是她。
她也没说话,只继续挑自己的纸。
半晌后,他低声说了一句:
“这批色调偏冷,不太适合你最近的画!”
她没应,只是将手中一摞冷灰调的纸放回架上,挑了几张偏暖的赤赭色。
离开店时,他忽然在她背后问了一句:
“你最近画得越来越稳了,但我觉得你画里的风,好像停了!”
她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是不是你太怕我,再一次搅乱你了?”
她没答。
他低声说。
“蔓宁,我现在不求你再把我画进来,我只是想—你画风的时候,别怕风来自我!”
她静静站了几秒,走出门时,轻声说了一句。
“你不是风!”
他一怔。
“你是我防过一次,却还留在身后的那道痕!”
“风会过去,痕,是我决定留下的!”
林庭深看着她背影在阳光下慢慢走远,指尖却在轻轻发颤。
他从没听她说过这样的话—不温柔,不示爱,却像是一道门,被她亲手,从里面,留了一点缝隙。
那一晚,他在自己画室的墙上,重新挂起她当年送他的那幅速写。
他盯着那副线条不完整的侧影,整整看了两个小时,才落笔补了一笔—
是那人影,回头的一道光线。
他知道,她不会回头。
但那道光,是他幻想的她,终于看向他的方向。
—
而苏蔓宁,在凌晨三点,从梦里惊醒。
她梦见旧时画室,灯没开,她一个人站在画架前,耳边传来一句极轻的低语。
“你画过我吗?”
她醒来后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寂静的街。
风又开始吹了,带着夏末的微热,掀起窗帘边一小角。
她没开灯,只在黑暗中缓缓拉出一张纸,提笔,在空白的角落落下一行字:
【我曾经拒绝你,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我现在还不拥抱你,是因为我终于能活下来了!】
【你还愿意等下一个春天吗?】
纸没签名,也未落日期。
她将它折起,夹进那本放着林庭深旧信的素描本里。
然后关灯,重新睡去。
林庭深没有再出现。
整整五天,苏蔓宁从窗前望出去的每一个清晨与傍晚,那条街口始终空着。
风照常吹,槐树照常落叶,邻居家的孩子骑着小车在路口兜圈,连偶尔吵闹的流浪猫都没缺席,唯独他—像是忽然从她的世界中消声般隐没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觉得轻松。
没有脚步声,没有纸袋和花束,没有那种她已经习惯了却从不愿承认的“被注视感”。
可第五个清晨,她站在窗前,指尖贴在玻璃上,看着光线慢慢从树影缝隙间透进屋子,心底忽然升起一种模糊的失衡感。
不是想他,不是担心。
是那种空出来的感觉太具体了,就像她前几天才刚擦净的画桌,干净到没有一丝颜料斑,反而显得不属于任何创作的痕迹。
那天她去了趟市图书馆,原本只是想借几本资料书,回头时却在角落书架看见那本《隔岸人》被放在推荐书单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