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飞驰,窗外的街景急速后退,化作模糊扭曲的光带。舒雨晴的脸紧紧贴着冰冷刺骨的车窗,视线凝固在远方机场塔台闪烁的信号灯上。陆子墨紧紧握着她的手,一遍遍说着话,但每一个字都像是投入冰冷深潭的石子,甚至激不起一丝涟漪的回想。她的耳膜里,只有引擎巨大的、持续不断的轰鸣,与心脏撞击胸腔的、濒死般的沉重回响交织在一起,填塞了所有感知的缝隙。
小雨昏迷中被推进急诊室的模样——那张沾满烟灰的小脸,焦黑的发梢,包裹在厚厚防火毯下生死未卜的身体——像最清晰的刻印,一刀刀在她早己千疮百孔的心版上加深。混杂在这画面里的,是秦修远那日在地下室绝望嘶吼的脸、染血的琴键、监控屏幕里扭曲的影像… 最终,都如同浓稠的沥青,将她整个灵魂都密封在一个黑暗、窒息、完全无法感知外界、也不想再感知的真空茧房里。
到了机场,换登机牌,过安检… 一切过程如同梦游。陆子墨替她完成所有动作,她机械地跟随,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揉皱又展平的纸,眼神空洞,没有任何聚焦点。候机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广播中飞往世界各地的甜美女声、孩童的嬉笑… 全部成为遥远而刺耳的噪音背景,丝毫无法穿透她自我构建的那层厚厚冰壁。她只感觉到身体内部某个地方的伤口在无声地汩汩流血,带走最后一丝属于“舒雨晴”这个人的温度和气息。
首到飞机冲破云层,攀升至平流层,阳光猛烈地洒进舷窗。强烈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被迫面对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纯净得近乎虚无的蔚蓝。陆子墨一首沉默地陪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从随身的保温杯里倒出温热的水递到她唇边。舒雨晴没有抗拒,低头啜饮,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喉咙的感觉,带来一丝迟钝的生理反应。
就在这时,机舱前方屏幕上开始播放一则新闻快讯。
“……我市郊县今日凌晨发生一起民宅失火事件…一户居民家中因老式电路老化引发火灾…事故造成一名五岁女童吸入大量烟尘昏迷,右臂中度烧伤…万幸现场成年亲属及时发现将孩子救出…目前孩子在中心医院烧伤科接受进一步治疗…情况稳定…火灾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画面短暂切换到模糊的监控镜头画面——不是人,只是失火房屋外墙的一角,浓烟滚滚。下方滚动着一行清晰的字幕:【女童脱离生命危险,家属呼吁公众警惕老旧电路隐患。】
“情况稳定”… “脱离生命危险”…这几个字像是冰冷的镊子,极其精准地夹断了舒雨晴脑海中那根绷紧到极限、即将彻底崩断的弦!
一首深锁在她胸腔里的那口浊气猛地吐了出来!随即,是毫无预兆的、汹涌而至的泪水!没有啜泣,没有哽咽,只有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如同断线的珍珠,源源不断地、无声地坠落!砸在她紧扣在扶手上的冰冷手背,溅落在陆子墨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水杯边缘!
她猛地扭过头,将脸深深埋进手掌中。瘦削的肩膀在柔软的航空座椅靠背里剧烈地抽动,无声的抽泣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挤压出来!那不是悲伤,不是绝望,而是一种巨大的、迟来的、近乎窒息的生理性释放!是得知那幼小生命还顽强“存在”着的残酷慰藉!是在确认“毁灭”并没有真正发生、而自己终于可以放下那份濒临崩溃的、监护者的负担后,那种抽空了一切的巨大虚脱!
陆子墨的心被这无声的巨大悲恸狠狠揪痛!他伸出手臂,将这个剧烈颤抖、像秋风里最后一片落叶般的身体,轻轻拥入怀中。他甚至不敢用力,怕惊扰了她的崩溃,怕自己成为她世界坍塌后的另一根压垮她的稻草。他能做的,只是提供一个沉默的港湾,任由她的眼泪浸透他的衣襟。
这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三万英尺的高空,伴随着“脱离危险”的消息,为那座她奋力撕扯自己也要逃离的城市,也为自己过去人生中所有无法挽回的角色,举行了最绝望的告别仪式。
飞机平稳地在云层之上穿行,奔向一个名为“未来”的、寒冷而陌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