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黑龙袍卷起凛风,东方宸几乎是撞开拦路的侍从冲出金銮殿。冰冷的空气裹着细雪粒子砸在脸上,却浇不灭他胸腔里焚心蚀骨的焦灼与暴怒。喉间的腥甜在舌尖蔓延,掌心痂痕崩裂的刺痛被彻底忽略,他脑中只剩下那声尖利哭喊的回响——“呕血不止,昏迷不醒!”
前世殷照临终战时苍白的脸、心口洇开的血花、坠马时扬起的尘沙……无数碎片裹挟着冰湖的寒意疯狂撕扯他的神经!
周氏!那碗药!
“陛下!步辇……”内侍总管追得气喘吁吁。
“滚开!”东方宸一把挥开伸来的手,夺过侍卫手中缰绳,翻身跃上最近一匹御马。马鞭带着裂空之声狠狠抽下!
“驾——!”
烈马吃痛,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冲出宫门,铁蹄踏碎宫道薄雪,溅起冰泥。凛风如刀割面,玄黑龙袍在身后猎猎翻飞,卷起漫天碎琼乱玉。他俯身紧贴马颈,视线死死锁住前方摄政王府那越来越近的、沉重如墓的朱漆大门。
王府门前一片死寂,唯有悬挂的白纱灯笼在风雪中摇晃,投下惨淡的光晕。沉重的朱门洞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东方宸的喉咙。他翻身下马,靴底踏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寒风,惊得跪在廊下瑟瑟发抖的王府仆役将头埋得更低。
“皇叔!”嘶哑的呼喊冲破喉咙,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东方宸疾步穿过回廊,靴子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正厅里,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围在榻前,个个面如土色,额角冷汗涔涔。
他一把推开挡路的太医,目光瞬间钉在榻上那人身上——
殷照临安静地躺着,身上覆着厚重的锦被,却压不住那形销骨立的单薄。冷玉般的面庞毫无血色,连唇色都淡得近乎透明,唯有眉心因痛苦而微微蹙起一道浅痕。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浓重的阴影,衬得那张脸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玄色的寝衣领口微敞,露出半截嶙峋的锁骨,其上蜿蜒着一道淡粉色的旧疤——那是前世雁门关为他挡箭留下的致命伤!此刻,这伤疤在惨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王爷……王爷是急怒攻心,引动旧伤,加之……加之风寒入肺,才致呕血昏厥……”为首的陈太医抖着声音回禀,他是周氏安插的人,此刻眼神闪烁,不敢首视帝王。
东方宸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猛地扫向一旁小几上那只还冒着袅袅热气的青玉药碗!碗底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药汁,浓郁的药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盖过了那丝血腥。
“这药,”他声音寒得掉渣,“谁送来的?”
“回、回陛下,”一个王府管事颤巍巍跪倒,“是……是太后娘娘体恤王爷病体,特赐下的百年老参熬制的补药,命陈太医亲自送来,看着王爷服下……”
“太后赐药?陈太医亲奉?”东方宸齿关咬得咯咯作响,眼底翻涌的赤红几乎要喷薄而出!他猛地转头,视线如同实质般钉在陈太医瞬间惨白的脸上:“好!好得很!”
他大步上前,袍袖带风,一把抓向那青玉药碗!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他要尝!他要立刻知道这碗里到底掺了什么毒!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到温热的碗壁刹那——
一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带着微凉的、玉石般的触感,倏地从锦被下探出,堪堪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啪。**
极轻微的一声响。
东方宸的动作骤然僵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手背上的皮肤因一路策马疾驰而滚烫,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惶和未散的暴怒。而覆上来的那只手,指节修长,却冰凉得惊人,如同深秋寒潭里浸过的玉,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微凸的骨节和指腹因常年握剑而留下的薄茧。那凉意透过皮肤,首首刺入他灼热的血液。
两人俱是一震!
东方宸猛地抬眼,正撞入一双刚刚睁开的眸子里。
殷照临不知何时己然转醒,长睫微颤,漆黑的瞳仁深处还残留着昏迷初醒的迷茫与痛楚,如同蒙着雾气的深潭。然而那层雾气之下,却是一片冰封般的警惕与审视!他薄唇紧抿,按在帝王手背上的指尖微微用力,带着不容置疑的阻拦意味,那力道很轻,却异常坚决。
滚烫与冰凉。
惊惶与警惕。
帝王的急切与臣子的疏离。
无数汹涌的、未宣之于口的情绪,在这指尖相触的方寸之地,无声炸裂!
满室死寂。药气氤氲。唯有炭盆里银霜炭偶尔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东方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在对方冰冷指尖的按压下,正沉重而缓慢地,一下、一下……重新坠回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