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死寂如墓。
龙涎香的甜腻被铁锈般的血腥气撕开一道裂口——那是东方宸掌心痂痕再度崩裂渗出的血,混着昨夜梧桐树皮的碎屑,黏在玄黑龙袍的袖里。他指节扣着冰冷的金漆扶手,力道大得骨节泛白,方才雷霆震怒的余威仍在他齿关间震荡,喉头那股熟悉的腥甜被强行咽下,灼烧着五脏六腑。
张珩的脸褪尽了人色,月白长衫下摆几不可察地颤抖。他身后跪伏的门生抖若筛糠,青砖地上晕开一小片汗渍。靖北王萧锐脸上的刀疤扭曲如蜈蚣,魁梧身躯绷紧,似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目光扫过御座上少年帝王森寒的眼,最终死死钉在张珩背上——那眼神淬着毒,无声传递着“弃卒保车”的胁迫。
“陛……陛下!” 张珩猛地伏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再抬头时,眼角竟逼出几点浊泪,声音哀切如丧考妣:“老臣……老臣门生失言!其心可诛!然老臣拳拳之心,天地可鉴!实因忧心国祚,恐误军机,才出此昏聩之言!万望陛下明察!” 他语速极快,字字切割,将“忧国忧民”的壳子死死扣在自己头上,却将门生那句最诛心的“猜忌”之论彻底剥离,弃如敝履。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从帝王唇边逸出,像冰棱碎裂。东方宸的目光掠过张珩涕泗横流的脸,落在脸色铁青的靖北王身上,慢条斯理地拂了拂龙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忧心国祚?靖北王,” 他声音陡然转厉,“你戍守北疆,斥候密报首呈于你!这‘十万铁骑压境’的滔天军情,你是如何验看的?是瞎了眼,还是……” 他顿了顿,字字如刀剜心,“存了心要欺君罔上,乱我朝纲?!”
“臣冤枉!” 萧锐虎目圆睁,单膝轰然跪地,铠甲撞击金砖发出刺耳锐响。“臣收到斥候密报,心急如焚,未及详查便星夜呈报!此乃臣失察之罪!然臣一片赤胆忠心,苍天可表!定是那斥候为邀功请赏,胆大包天伪造军情!臣请陛下即刻锁拿此獠,严刑拷问,必揪出其幕后主使!” 他将“失察”二字咬得极重,魁梧身躯挺得笔首,俨然一副被小人蒙蔽的忠烈模样,刀疤在殿内灯火下跳动着狰狞的光。
**弃车保帅,断尾求生。**
东方宸心底冰寒一片。前世,便是这般冠冕堂皇的“失察”,这般“忠心可表”的做派,蒙蔽了他的眼,也葬送了殷照临的命!他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裂开的旧痂,更尖锐的痛楚刺入神经,压下翻涌的杀意。现在,还不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周氏、张珩、靖北王……这盘根错节的毒藤,需得一根根,慢慢剜!
他缓缓靠回龙椅,脸上怒容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下深潭般的平静,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百官。“失察?” 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好一个失察!靖北王萧锐,驭下不严,险酿大祸,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一月!所辖北境斥候营,即刻由兵部接管,彻查伪造军情一案!三日之内,朕要见到那‘长了翅膀’的斥候人头,和供词!”
“至于张首辅……” 东方宸的目光转向地上那团月白色,如同看着一件精美的赝品瓷器,“门生失言,亦是师之过。罚俸一年,回去好生管教。再有此等‘忧国忧民’之言惑乱朝堂,休怪朕不讲情面!”
“臣……谢陛下隆恩!” 张珩几乎是下去,声音嘶哑。萧锐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一松,随即又因那“闭门思过”和兵部接管斥候营而绷得更紧,眼中凶光一闪而逝,重重叩首:“臣,领旨谢恩!”
一场惊涛骇浪,似乎被帝王轻描淡写的几句处置暂时按下了汹涌的浪头。可殿中每个人心头都压着巨石,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
一名身着深青色内侍服的小太监,脸色煞白,脚步踉跄地奔入大殿,噗通一声跪倒在丹陛之下,声音带着哭腔,尖利地划破死寂:
“陛下!不好了!摄政王府急报!王爷……王爷方才服药后突然呕血不止,昏迷不醒!太医……太医说情形危殆!”
“什么?!”
东方宸霍然起身!玄黑龙袍带起一阵凛冽的风。方才强压下的所有冷静自持瞬间崩塌,眼底那潭深水骤然掀起惊涛骇浪!龙椅扶手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昨夜驿站的霜寒、朝堂的博弈、伪报的愤怒……所有一切瞬间被这声急报碾得粉碎!
只剩一个念头,带着前世血色与冰湖的寒意,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
周氏!那碗“御赐”的汤药!
他眼前似乎闪过前世殷照临终战前苍白如纸的脸,心口那支贯穿的箭镞……喉头腥甜再也压制不住,一丝殷红顺着紧抿的唇角蜿蜒而下,滴落在玄黑龙袍的前襟,瞬间洇开一小团暗色,如同心口炸开的血花。
“备驾!” 帝王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带着不容置疑的惊惶与暴怒,“去摄政王府!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