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竹坑的“下马威”像一场噩梦,烙印在林晚晞的身体和精神上。身体的疲惫和伤痛是实打实的,手肘膝盖的擦伤火辣辣地疼,肌肉酸痛得连呼吸都牵扯着痛楚。但更让她辗转难安的是那诡异的“预见”能力!
回到深水埗那间熟悉的、混杂着各种气味的劏房,家人的目光复杂地落在她一身狼狈和明显的伤痕上。
“哼,早说了你唔得噶啦!” 大哥林耀祖嗤了一声,语气是预料之中的“看吧”,但眼神扫过她破皮的膝盖时,还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粗暴地扔过来一小瓶廉价的跌打酒,“搽下啦!唔好阻住哂!”
张素芳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去打了盆温水,拧了条旧毛巾,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伤口周围的脏污。动作很轻,但那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当她看到女儿膝盖上渗血的擦伤和手肘的大片淤青时,眼眶瞬间就红了,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她默默地找出家里仅存的一点消毒药水和纱布,笨拙却轻柔地给林晚晞包扎。
“阿妈,我冇事……” 林晚晞想安慰她。
“冇事?咁叫冇事?” 张素芳的声音带着哽咽,终于忍不住低吼出来,带着后怕和心痛,“考个试搞到一身伤返来!仲话冇事!听日唔准再去!我唔准!” 她包扎的手因为激动而用力,按到了伤口。
“嘶……” 林晚晞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张素芳立刻像触电般缩回手,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滴在林晚晞的手臂上,温热而沉重。“阿晞……算阿妈求你……我惊……我真系好惊……” 她语无伦次,那份深埋的恐惧再次浮出水面,紧紧攥住了她的心。
林晓梅默默地把一碗温热的稀饭放在林晚晞面前,里面罕见地卧了一个完整的荷包蛋。她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眼神复杂。林耀宗和林晓兰也安静下来,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家庭的温暖和沉重的担忧,像一张网,紧紧包裹着林晚晞。她知道,今天在警校的经历,尤其是受伤,更加深了母亲的恐惧。那恐惧的源头,必定与父亲有关。
夜深人静。
劏房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大哥林耀祖的呼噜震天响。张素芳在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后,也疲惫地沉沉睡去,眉头却依然紧锁着。
林晚晞却毫无睡意。身体很累,精神却异常亢奋。手肘和膝盖的伤处一跳一跳地疼,不断提醒着白天发生的一切。指尖触碰跑道时那股冰冷的电流感,预见画面的真实和恐怖,还有身体被瞬间抽空的虚弱感……这一切都让她无法平静。
她悄悄起身,动作轻得像只猫,生怕惊醒家人。借着窗外远处霓虹招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蹑手蹑脚地挪到墙角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
目标——印着模糊花朵的铁皮糖盒。
白天母亲那异常的恐惧和泪水,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她要知道真相!父亲林国栋,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母亲对“警队”如此恐惧?那张照片,除了正面的温馨,背面到底有什么?
铁皮盒子被杂物压在最下面。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搬开一个旧纸箱,一个破藤筐……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凉的铁皮。她轻轻地将盒子抽了出来。
盒子没有上锁。她深吸一口气,心脏在寂静的夜里跳得如同擂鼓。她缓缓掀开了盒盖。
里面是预料之中的零碎:几张卷了边的零钞(最大面额是二十元),一些分币和毫子,几枚褪色的旧纽扣,一个断了齿的塑料发卡(可能是林晓梅的),还有几张皱巴巴的当票(当掉的东西无非是些旧衣服、小首饰)。
她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越过这些零碎,首接探向盒底。指尖触碰到了一张硬硬的、边缘有些卷曲的纸片。
就是它!那张唯一的合影!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拈起那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正面,父亲林国栋灿烂的笑容和小林晚晞缺了门牙的傻笑,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温暖。右下角,“囡囡五岁生日,爸爸永远爱你。——林国栋”的字迹清晰可见。
林晚晞的目光没有停留,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紧张,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照片……翻了过来!
照片背面,是空白的相纸,因为年代久远,呈现出不均匀的淡黄色。
然而,就在这空白的背面中央,并非完全空白!
那里,有用一种非常细的、深蓝色或者近乎黑色的墨水笔,极其用力地、反复地写着一行小字!因为用力过猛,笔尖甚至划破了相纸,留下了深深的凹痕!字迹有些凌乱,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恨意和绝望:
“他们撒谎!不是意外!PC37419 看见……看见……”
后面的字迹,被一大片深褐色的、早己干涸凝固的污渍完全覆盖了!那污渍的形状不规则,边缘浸染开,颜色深沉得近乎黑色,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仔细看去,污渍似乎还带着一点……**铁锈般的暗红**?
林晚晞的呼吸瞬间停滞!
PC37419!这是警员的编号!是父亲林国栋的警号!这个号码,和她记忆中父亲警服肩章上模糊的编号,以及车祸金属碎片边缘那惊鸿一瞥的刻痕,瞬间重叠!
“他们撒谎!不是意外!”——这行充满血泪控诉的字,是谁写的?是父亲自己?还是悲痛欲绝的母亲?那被污渍覆盖的“看见……看见……”后面,父亲到底看见了什么?!
而那大片深褐色的污渍……那触目惊心的颜色……是墨水?是泪水?还是……血迹?!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林晚晞拿着照片的手指冰冷僵硬,几乎要拿捏不住。劏房里老冰箱的嗡鸣声,此刻听起来像是某种不祥的低语。窗外深水埗的霓虹灯光,透过铁皮门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如同鬼魅。
真相的冰山一角,带着血腥和阴谋的寒意,在她面前缓缓掀开。而她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白天预见未来时那冰冷的触感。
深水埗的夜,从未如此漫长而冰冷。手腕上那几道淡蓝色的纹路,在黑暗中仿佛也微弱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