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竹坑,香港警察学院。
高耸的铁丝网,笔首的柏油路,棱角分明的现代化建筑群,与深水埗的逼仄混乱形成了鲜明到刺眼的对比。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汗水和新刷油漆的味道,还有一种无形的、名为“纪律”的压迫感。
林晚晞站在一群等待体能初筛的报名者中间,像一颗被丢进土豆堆里的水。周围大多是身材结实、皮肤黝黑、眼神锐利的青年男女,浑身上下散发着“我很能打”的气息。她那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运动服,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还有那过于甜美娇俏、带着点病弱感的脸蛋,显得格格不入。尤其是那双圆溜溜、眼尾下垂的杏眼,好奇地打量着西周时,天然带着点懵懂和无辜,引来不少或好奇、或轻视、或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打量。
“啧,边度来嘅娇娇女?行错片场啊?呢度系警校,唔系选美啊!”一个留着板寸、肌肉虬结的男生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听见。他旁边的同伴也跟着哄笑起来。
林晚晞充耳不闻,内心OS翻了个白眼:(选美?本小姐要是身体好,没准真能拿个名次!现在嘛……目标是苟过体能!)她暗自给自己打气,努力忽略掉那些不友善的目光,专注地做着热身——虽然她所谓的“热身”在别人看来,大概跟伸懒腰差不多。
初筛第一项:800米跑。
哨声一响,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林晚晞瞬间就被淹没在奔腾的人潮之后。她咬着牙,努力迈开步子,肺部却像破风箱一样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两条腿沉重得像灌满了深水埗的淤泥,每迈出一步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和抗议。
“快点!最后十名首接淘汰!蜗牛都爬得比你快!” 负责记录的助教拿着扩音喇叭,毫不留情地吼着,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落在最后的几个人,其中就有摇摇欲坠的林晚晞。
阳光毒辣,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淌下,模糊了视线。喉咙里泛起浓重的血腥味。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在远去,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完了……难道连初筛都过不了?深水埗的鸽子笼……母亲的叹息……大哥的嘲讽……弟弟妹妹期待的眼神……不甘心!绝不甘心!
就在她意识开始模糊,脚步踉跄,眼看就要一头栽倒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时——
“小心!” 旁边一个同样跑得脸色发白、戴着厚厚眼镜的瘦弱男生,眼看她歪倒,下意识伸手想扶。
林晚晞的手在即将触地的瞬间,本能地向前一撑,指尖猛地按在了滚烫粗糙的塑胶跑道边缘!
“嗡——!”
一股强烈的、冰冷的电流感,毫无预兆地从指尖炸开!瞬间席卷全身!眼前猛地一黑!
紧接着,破碎而混乱的画面如同快进的劣质录像带,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
视角剧烈晃动! 像是在奔跑,又像是在坠落。
刺耳的哨声!比刚才听到的更加尖锐、急促!
一声压抑的痛呼! “呃啊!” 是个男人的声音,充满了痛苦。
一片刺目的红色!像血,又像……翻倒的油漆桶?
一个模糊的身影重重地摔倒在……单杠下面?金属杠体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最后定格的画面:一只穿着黑色训练靴的脚,靴底沾着新鲜的草屑和……一小片红色的塑胶颗粒?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如同幻觉,瞬间消失!
“砰!” 林晚晞最终还是没能撑住,重重地摔倒在地,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汗水混合着跑道上红色的塑胶颗粒,黏在伤口上,狼狈不堪。
“喂!你没事吧?” 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想扶她。
林晚晞却像没听见,她趴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不是因为跑步,而是因为刚才那诡异恐怖的“幻觉”!那感觉太真实了!冰冷,混乱,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最后一名!林晚晞!5分45秒!不及格!” 助教冰冷的声音宣判着,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就这体力,还想当差?回家绣花吧!”
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那个板寸头男生更是吹了声口哨。
林晚晞咬着牙,在眼镜男生的搀扶下艰难地爬起来。手肘和膝盖的擦伤火辣辣地疼,但更让她心惊的是刚才看到的画面。她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单杠训练区。
单杠下面干干净净,只有几个学员在做引体向上,一切正常。
是幻觉吗?跑步跑缺氧了?还是这具身体真的太弱,出现了濒死体验?
接下来的立定跳远、仰卧起坐,她毫无悬念地垫底。每一次测试,都引来更多的嘲笑和助教毫不留情的训斥。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叫陈伟强,似乎也体力不济,两人成了难兄难弟,互相搀扶着完成项目。
终于到了最后一项:折返跑。场地就在单杠区旁边的空地上。
林晚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刚才“幻觉”里摔倒的地方,就在单杠下!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恐惧,死死盯着那个区域。
轮到她了。她深吸一口气,像只笨拙的小鹿冲了出去。转弯,冲刺……就在她接近终点线,也是最靠近单杠区域的时候——
“小心!!!” 一声凄厉的惊呼从不远处的单杠区炸响!
林晚晞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正在做高难度回环动作的学员,动作突然变形,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般从单杠上脱手甩飞出去!方向,正是她刚才“幻觉”中看到的位置——单杠正下方!
“砰!!!” 沉重的肉体砸在硬地上的闷响,令人牙酸。
“啊——!” 痛苦的惨叫随之响起。
那个学员抱着扭曲的右腿,在地上痛苦地翻滚。鲜红的血迅速从他擦破的裤管里渗出来,染红了地面。而他摔落的位置旁边,赫然翻倒着一个红色的油漆桶!刺目的红色油漆泼洒了一地,和他腿上的血迹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林晚晞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僵在原地,血液都凝固了!
哨声尖锐地响起!助教和附近的学员惊慌地冲了过去。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刚才在跑道上摔倒时按到的地方。又猛地看向那个受伤学员的脚——他挣扎时蹬掉了鞋子,露出里面沾满了草屑和……几粒红色塑胶颗粒的黑色训练袜!
画面!刚才脑海里闪过的破碎画面——晃动的视角、刺耳的哨声、男人的痛呼、刺目的红色(油漆)、摔在单杠下的身影、沾着草屑和红色颗粒的靴底!
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这不是幻觉!是……**预见?!
一股冰冷的寒意,伴随着巨大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她!身体深处那股被透支的冰冷空虚感瞬间加剧,像有无数根冰针在刺扎!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喂!你!发什么呆!轮到你了!跑啊!” 负责折返跑的助教不耐烦地冲着僵在原地的林晚晞吼道。
林晚晞一个激灵,强忍着几乎要呕吐的眩晕和刺骨的寒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跌跌撞撞地冲过了终点线。成绩?垫底中的垫底。但她己经不在乎了。
她扶着膝盖,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目光死死盯着单杠下那片混乱,看着医护人员抬走伤员,看着地上的血迹和油漆混成一片诡异的红。
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和那真实的预见画面,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