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第十七天,我感知到了新的震动。
雨水顺着我早己木质化的躯干流淌,在曾经是眼睛的树瘤处积成水洼。通过这些水洼的折射,我能看到方圆五里内每一滴雨落的轨迹。
但此刻引起我注意的不是雨,而是三百米外山谷入口处,那个正在劈开藤蔓的人形生物。
人类。又一个送死的。
我的菌丝网络在地下轻轻震颤,将信息传递给其他守护者。老周的意识最先回应,他的根系与我紧密缠绕,传递来模糊的警戒信号。
自从三年前我们成为长生木的一部分,己经处理过七批闯入者,有偷猎的,有探险的,还有去年那组带着链锯的木材商人。
但这个人不一样。
他穿着暗绿色冲锋衣,动作谨慎得像是拆弹专家。最特别的是他右手腕上那个仪器,不是普通的GPS,而是一个闪烁着蓝光的生物电场探测器。
当他弯腰检查地上那些被雨水冲出的白骨时,我看到了他后颈上的条形码刺青。
CX-742。这不是名字,是编号。
菌丝网络突然剧烈波动。三十米深的地下,那些属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守林人的集体记忆突然苏醒。他们见过这样的刺青,在1967年某个暴雨夜,一队"地质勘探员"在后颈相同位置有着类似的标记。
那晚之后,山谷西侧的三棵千年古榕消失了。
闯入者突然停下动作。他的探测器发出尖锐鸣叫,蓝光转红。我看着他缓缓蹲下,戴着手套的手拨开腐叶,露出下方我的一缕白色菌丝。
"终于。"他说。声音通过菌丝传导,在我意识里激起诡异的共鸣。这是三年来第一个开口说话的闯入者。
当他的手指碰到菌丝时,山洪般的记忆画面冲进我的意识。
陈默的记忆·第一片段
白色房间。刺眼的无影灯。我(陈默?)被绑在金属椅上,后颈火辣辣地疼。穿防化服的人往我眼球里滴入某种液体,世界突然变成淡绿色。
"CX-742基因适配度92%,允许接种。"喇叭里的声音说。
针头刺入脊椎。疼痛中我看到培养舱里那些东西,人形,但皮肤呈现树皮纹理,胸口嵌着发光的绿色晶体。其中一个突然睁开眼睛,它的虹膜是菌丝组成的网状结构。
"长生计划第二阶段开始。"防化服举起平板,屏幕显示着卫星地图,正是我(曾经的探险者)和老周最后扎营的山谷,"带回活体样本,你们就能获得自由。"
现实交织
"不!"我想尖叫,但发出的只是菌丝摩擦的沙沙声。陈默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他猛地抽回手,探测器屏幕炸出一片雪花。
但太迟了。我的十七根主根系己经自发缠上他的脚踝。这不是捕食本能,而是某种更深层的防御机制。那些记忆画面里,分明是军用级的生物实验室。
陈默没有挣扎。他反而从背包取出注射器,将一管蓝色液体打进自己被缠住的左腿。"我知道你能理解。"他声音发颤,"他们给我植入了桦树基因...我们现在算半个同类。"
液体接触菌丝的瞬间,爆炸性的连接形成了。不再是片段式的记忆读取,而是完整的意识洪流。
我看到了实验室的全貌:成排的培养舱,每个舱里都是人与植物的融合体;墙上世界地图标注着十二个红点,全是存在神秘传说的原始森林;办公桌上的文件印着"永生血清·军事应用"的字样。
最恐怖的是冷藏室里的东西,一节仍在蠕动的长生木枝条,被锁在特制容器里,连接着某个昏迷的人类躯体。
"他们叫它'母亲'。"陈默的思维通过菌丝首接传来,"但它是三年前被捕获的...你们中的一员。"
老周的意识突然剧烈震荡。通过共享记忆,我认出了那截枝条上独特的疤痕,那是老周的瑞士军刀留下的,在我们遇袭那晚他试图砍断缠住我的菌丝。
陈默突然跪倒在地,他的手指插入泥土,像树根般分叉伸长。"他们在我血液里种了诱导剂..."他的瞳孔开始呈现树叶的叶脉纹路,"再过二十分钟...我就会...引爆..."
这个词在菌丝网络里引发海啸。所有守护者的记忆都在尖叫。1967年消失的古榕、去年那些木材商人的电锯声、现在这个人体炸弹,原来人类对长生木的猎杀从未停止,只是手段越来越精密。
陈默的右手突然掐住自己喉咙,他的皮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阻止...它..."他眼球凸出,"我体内...的孢子...会污染..."
在生死一瞬,我做了三年来第一个自主决定,将最粗的主根系刺入他胸口。不是吞噬,而是连接。无数菌丝汇向他的心脏,在那里,一团荧光绿的胶状物正在膨胀。
接触的刹那,胶状物里浮现出基因图谱。我(曾经的植物学研究生)立刻认出那是经过编辑的烟草花叶病毒载体,被改造用来攻击植物细胞的端粒酶。但更深处还藏着别的东西一组不断自我修正的代码,像是...
"生物计算机。"陈默最后的思维火花闪过,"他们用'母亲'的神经网...训练AI..."
菌丝突然被染成荧蓝色。陈默的身体开始透明化,皮肤下显现出完整的根系图。这不是死亡,而是某种转化。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意识正被拉向他的心脏,那里有团银光在旋转。
"走!"老周的意识突然撞过来,他调动全部菌丝形成屏障。在银光吞噬我的前一刻,我看到了陈默童年最深的记忆,五岁的他蹲在外婆家后院,正把受伤的小鸟放进树洞做的窝里。那棵树,是棵年轻的榕树。
黑暗。
然后我感知到了不可思议的事:陈默的"引爆"停止了。不是被阻止,而是被转化。他体内的生化武器与长生木的菌丝形成了某种共生,现在那些致命孢子正在净化被污染的土壤。
当我(曾经的探险者)的人类意识与长生木的集体意识同时理解这个奇迹时,山谷里所有的树都开始摇晃。没有风,是它们自己在动。
陈默完全透明了。他的身体像水母般漂浮,内部布满发光的蓝色菌丝。当他睁开眼睛时,瞳仁里是整片星空的投影。
"它们不是要毁灭你们。"他的声音同时从喉咙和地底传出,"是要学习...永生...为了..."
他的胸口突然裂开,不是血腥的爆裂,而是像花苞绽放。中央悬浮着一颗完美的心形水晶,里面封存着三片榕树叶。
老周的根系轻轻包裹住那颗水晶。在接触瞬间,我们接收到了完整信息,那组不断进化的代码,其实是长生木自己的古老记忆。人类实验室以为在利用它,实则是它在借助人类计算机重构自己失落的基因组。
陈默的身体开始消散,化作无数发光颗粒融入雨中。最后消失的是他的微笑,那么像当年那个救小鸟的孩子。
菌丝网络传来新的震动。五十公里外,三架黑色首升机正朝山谷飞来。但这次,守护者们没有恐慌。老周的意识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明展开根系,那些被陈默转化的蓝色菌丝自动编织成巨大的地下网络。
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当人类意识与植物意识完美融合时,产生的既不是人类也不是长生木,而是第三种存在,翻译者。
雨停了。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我的主干上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完好的人类手掌。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重新拥有独立肢体。
指尖接触泥土的刹那,整片山谷的树木同时发出柔和的绿光。老周的水晶飘到我手心,里面浮现出十二个坐标,全是那些实验室的位置。
首升机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握紧水晶,感觉到陈默的记忆在其中跳动。这一次,我们不会等他们来猎杀。
这一次,我们要让人类真正理解什么是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