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咖啡渍与心上的褶皱
苏念冲进旋转门时,挂钟的分针正死死卡在“12”上。清晨的阳光斜斜切过厉氏集团大堂的水晶灯,碎成满地金箔,却照不暖她手心里的冷汗——那是被画筒勒出来的红痕,混着刚从早餐摊抢来的豆浆热气,黏糊糊地糊在掌纹里。
“抱歉抱歉!借过!”她像只受惊的小鹿,怀里半人高的画筒撞在金属栏杆上,发出“咚”的闷响。画筒里卷着她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三十七幅向日葵,从晨曦微露到夕阳熔金,每一笔都蘸着她对奶奶康复的祈祷。这是她能挤进厉氏当壁画实习生的唯一筹码,也是奶奶下个月透析费的全部指望。
总裁专用电梯的指示灯正从“1”跳到“2”。苏念心脏狂跳,踩着帆布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滑出半米,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瞬间,用画筒硬生生卡出一条缝。
“砰——”
后背撞上的不是冰冷的轿厢壁,而是一片温热的坚硬。像是撞进了一座恒温的冰山,冷冽的雪松香气先于疼痛漫过来,混着淡淡的烟草味,是种让人不敢呼吸的压迫感。苏念还没来得及抬头,手里那杯刚买的热拿铁就顺着惯性飞出去,在半空中划了道浅褐色的弧线。
时间仿佛被按下慢放键。她看见咖啡液泼在深灰色西装前襟上,迅速晕开一朵丑陋的花,奶泡顺着昂贵的羊绒纤维往下淌,滴在锃亮的牛津鞋尖,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原本侍立在电梯两侧的保镖屏住了呼吸,连通风口的风声都变得清晰。
苏念的脸“唰”地白了。她认得这身西装——财经杂志的封面上,厉烬寒穿着同款Armani高定出席晚宴,袖口的钻石袖扣比星光还亮。那期杂志她剪下来贴在画板旁,不是因为迷恋,而是因为报道里说,厉氏集团的实习生月薪能抵她三个月的兼职收入。
“对、对不起!”她慌忙去掏口袋里的纸巾,手指却抖得厉害,包装袋被撕得歪歪扭扭。“我帮您擦……不,我赔!我可以赔您干洗费,或者……”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眼前的男人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西装,眉骨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他很高,苏念必须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轮廓像是用刀凿出来的,下颌线绷得很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尤其是那双眼睛,黑得像深冬的寒潭,淬着冰碴子,正一点点漫过她的全身。
“滚。”
一个字,裹着西伯利亚的寒流砸过来。苏念的动作僵在半空,纸巾从手里滑落,飘到他的鞋边。她突然想起人事部李姐说的话:“厉总最恨失控,尤其是被无关紧要的人打乱节奏。”
原来她连被他正眼看待的资格,都算不上。
鼻尖突然一酸。她咬了咬下唇,把涌到眼眶的热意逼回去,弯腰去捡画筒——至少,画不能脏。刚才的冲撞让画筒盖松了,最上面的画稿滑了出来,被她慌乱中踩在脚下。
那是幅晨间的向日葵,她特意用了最暖的镉黄,花瓣上还沾着几点未干的钛白,像凝在上面的露珠。此刻,她的帆布鞋印清清楚楚地拓在花盘中央,像块丑陋的补丁。
“该死。”苏念低咒一声,慌忙想把画稿抽出来,手指却被画筒边缘的金属划了道口子,血珠瞬间冒了出来,滴在画纸上,晕成小小的红点。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一步捡起了画稿。
苏念愣住了。厉烬寒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腹带着薄茧,大概是常年握笔或敲击键盘留下的痕迹。他捏着画纸的边角,动作意外地轻,像是在拈起什么易碎的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那片被踩脏的花盘上,又缓缓移到旁边的血点,最后停留在那些金灿灿的花瓣上。苏念看见他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寒潭般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快得像错觉。
“这是……”他开口,声音比刚才的“滚”字低了些,却依旧没什么温度,“你的画?”
“是、是的。”苏念紧张得手心冒汗,“我是来应聘壁画实习生的,这是我的作品集……”
“画的不错。”
苏念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厉烬寒的视线。他的眼睛很深,像藏着片不见底的海,此刻正平静地看着她,没有了刚才的冰冷,却多了种让她捉摸不透的审视。
“林舟。”他突然朝电梯外喊了一声。
一首候在外面的林特助立刻快步走进来,低着头:“厉总。”
“她叫什么名字?”
林特助愣了一下,迅速翻开手里的平板:“苏念,A大美术系应届毕业生,专业成绩第一,昨天人事部刚批的实习申请,今天……”他看了眼苏念,没再说下去。
“苏念。”厉烬寒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舌尖抵住上颚的力度让这两个字听起来有种奇异的质感,“把你的东西捡起来。”
苏念还是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去捡地上的画筒和纸巾。
“三分钟后,顶楼画室。”他把那幅画稿递还给她,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苏念打了个哆嗦,“迟到一秒钟,就永远别出现在厉氏。”
说完,他转身走出电梯,深灰色西装上的咖啡渍在晨光里格外显眼。林特助赶紧跟上,经过苏念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苏小姐,赶紧吧,老板的时间从来不等任何人。”
电梯门缓缓合上,映出苏念一脸茫然的样子。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画稿,那道血点旁边,还留着厉烬寒指腹的温度,淡淡的,却像烫在皮肤上一样。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滚烫。刚才他看画的时候,她好像……看见他眼底有光?
顶楼画室比苏念想象的大得多,足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宽。整面南墙都是落地窗,玻璃擦得一尘不染,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远处的江水和横跨江面的大桥。画室中央立着个三米高的画架,旁边堆着成排的颜料,全是她只在画册里见过的进口品牌,锡管上的外文标签闪着冷光。
苏念刚把画具摆好,画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厉烬寒换了身黑色西装,大概是临时从办公室拿的备用款,领口系着银灰色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他没戴腕表,左手手腕上空空荡荡的,反而更显得手臂线条流畅。他径首走到那面需要作画的白墙前,背对着苏念,窗外的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肩线,却照不进他周身那层淡淡的疏离。
“主题。”他开口,声音透过空气传到苏念耳中,带着点回音,“阳光。”
“阳光?”苏念重复了一遍,“是具象的还是抽象的?您希望用什么风格?油画还是丙烯?”
厉烬寒转过身,目光扫过她摆在画架上的向日葵画稿,又落回她脸上。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背带裤,里面是件简单的白色T恤,头发松松地扎成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额头上还带着刚才奔跑留下的薄汗。
很干净,像她画里的阳光。
“我要看到光。”他避开她的问题,语气斩钉截铁,“不是画出来的光,是能让人……”他顿了顿,似乎在找合适的词,“感觉到的光。”
苏念怔住了。她学了西年美术,知道光影是画面的灵魂,却从没听过“感觉到的光”这种说法。可看着厉烬寒认真的眼神,她莫名地不想反驳,反而点了点头:“我试试。”
厉烬寒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他走到画室角落的沙发坐下,那是个极简风格的黑色真皮沙发,和他的气质莫名契合。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随手翻着,却没再说话,像是把她当成了空气。
画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苏念站在白墙前,握着画笔的手有点抖。她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不算锐利,却带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专注起来。既然是阳光,那就从日出开始吧。她挤了点柠檬黄在调色盘里,又加了点淡黄,慢慢调和着。笔尖触到墙面的瞬间,她突然觉得心里的紧张消散了些——画画的时候,她总是最安心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念的后背开始发酸。她放下画笔,想活动一下肩膀,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颜料罐,钴蓝洒了一地。
“对不起!”她慌忙去捡,膝盖却撞到了画架腿,疼得她闷哼一声。
沙发那边的动静停了。苏念低着头,能感觉到那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的耳朵瞬间红了——今天真是太狼狈了。
“林舟。”厉烬寒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特助像凭空出现一样站在门口:“厉总。”
“给她拿点药。”他的目光落在苏念刚才被划伤的手指上,“还有,把这里收拾干净。”
“是。”林特助很快拿来了医药箱,还叫了保洁阿姨。他把碘伏和创可贴递给苏念时,压低声音说:“苏小姐,老板很少管别人的闲事,你……”
“谢谢林特助。”苏念接过东西,指尖碰到创可贴的包装,突然想起刚才厉烬寒捡画稿的样子,心里莫名有点乱。
她低头给手指涂碘伏,酒精的刺痛让她皱了皱眉。这时,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还是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苏念猛地抬头,厉烬寒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处理干净,别让颜料沾到伤口上。”他说,语气依旧平淡,却不像在命令。
“谢谢厉总。”苏念接过水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他的手很凉,和她发烫的指尖形成鲜明的对比。
厉烬寒很快收回手,插回西装裤口袋里,转身走向门口:“咖啡,70℃手冲,现在送到我办公室。”
苏念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刚才那杯泼在他身上的拿铁,脸颊又热了起来:“好的,请问您要加奶还是糖?”
“不加。”他头也不回,“还有,别再迟到。”
画室的门关上了,苏念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保洁阿姨正在收拾地上的颜料,她看着那面依旧空白的白墙,又看了看手里的创可贴,突然觉得刚才的一切像场光怪陆离的梦。
厉氏集团的茶水间在总裁办公室斜对面,离画室只有几步路。苏念站在咖啡机前,对着手机里“70℃手冲咖啡教程”发呆。她平时只喝过速溶,连咖啡豆的种类都分不清,更别说控制水温了。
“需要帮忙吗?”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苏念转过身,看到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姐姐,胸前的工牌写着“设计部 陈瑶”。“陈姐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苏念,”她有点不好意思,“厉总让我冲杯70℃的手冲,我不太会……”
“厉总的咖啡啊。”陈瑶了然地笑了笑,“他对这个特别讲究,水温差一度都能尝出来。我教你吧,以前我也给他送过几次。”
陈瑶手脚麻利地帮她选了豆子,又拿出温度计:“厉总只喝埃塞俄比亚的耶加雪菲,说有柑橘的酸感。水温必须是70℃,多一分太苦,少一分太淡。冲的时候水流要稳,像这样画圈……”
苏念认真地看着,突然想起刚才厉烬寒看她画稿的眼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严格?”
“倒也不是。”陈瑶一边冲咖啡一边说,“厉总对工作要求高,但很少亲自管实习生。不过他这人……挺冷的,你看公司里谁跟他笑过?听说他从接管厉氏开始,就没休过假,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像台机器。”
苏念捧着冲好的咖啡,温度刚好70℃,杯壁上飘着淡淡的香气。她看着咖啡表面泛起的涟漪,突然想起刚才他手腕上空荡荡的样子——那块价值千万的腕表,大概是换衣服时摘下来了。
原来再厉害的人,也会有狼狈的时候。
她端着咖啡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进。”里面传来厉烬寒的声音,比在画室时更低沉些。
办公室很大,极简的黑白灰风格,和画室一样空旷,只有巨大的办公桌后,厉烬寒正低头看文件。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密密麻麻的数据,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冷硬。
“厉总,您的咖啡。”苏念把咖啡放在办公桌一角,尽量不发出声音。
厉烬寒没抬头,只是伸出手,指尖碰到杯壁,停留了两秒,似乎在感受温度。“放着吧。”
苏念点点头,正准备退出去,却被他叫住了:“苏念。”
“嗯?”她停下脚步。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从文件上移开,落在她身上。“画稿上的血,是刚才划的?”
“啊……是。”苏念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下意识地把受伤的手指藏到身后。
厉烬寒的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林舟那里有医药箱,再伤到就去他那儿拿药。”
“谢谢厉总关心。”
“不是关心。”他打断她,语气又冷了几分,“我不想我的壁画师因为这点小事耽误进度。”
苏念愣了一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有点疼。“我知道了,厉总。”她低下头,“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去画画了。”
“等等。”他又开口,指了指办公桌旁的书架,“第三层有本《光影美学》,你拿去看。”
苏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本书,封面是烫金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给我的?”
“画不出我要的光,就别回来了。”他重新低下头看文件,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像是刚才的关心从未存在过。
苏念抱着书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冷气吹在脸上,让她清醒了不少。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书,封面上有淡淡的指纹印,像是经常被人翻阅。她突然想起陈瑶的话——他像台机器。
可机器会记得她画稿上的血点吗?会特意让她看关于光影的书吗?
苏念回到画室时,夕阳正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她把书放在画架旁,看着那面白墙,突然有了灵感。
她拿出画笔,蘸了点橘红,小心翼翼地在墙上画下第一道弧线,像初升的太阳刚探出头的样子。颜料在墙上晕开,带着暖暖的光泽,仿佛真的有阳光从里面透出来。
傍晚六点,苏念的手机响了,是医院的号码。她心里一紧,赶紧接起来:“喂,是我……奶奶怎么样了?”
“小念啊,你奶奶今天下午又发烧了,医生说可能要加一项检查,费用大概……”护士的声音带着歉意。
苏念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我知道了,钱我明天一定送到,麻烦您多照顾我奶奶。”
挂了电话,她靠在墙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奶奶的病像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这也是她拼了命想留在厉氏的原因——这里的实习工资,是她唯一的希望。
“还没走?”
苏念吓了一跳,转身看到厉烬寒站在画室门口。他己经换下了西装,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件风衣,大概是准备下班了。“厉总,我再画会儿。”她慌忙抹了把眼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
厉烬寒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又扫过墙上那道刚画完的弧线,沉默了几秒:“画完了?”
“还没,才刚开始。”苏念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我想赶赶进度。”
“今天先到这。”他说,“医院的电话,我听到了。”
苏念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他怎么会……
“林舟己经把你奶奶的住院费缴了。”厉烬寒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语气很淡,“算是预支你的实习工资,以后从月薪里扣。”
苏念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砸在手背上,滚烫得像刚才那杯没送出去的拿铁。她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只能发出哽咽的气音。
“哭什么。”厉烬寒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折叠整齐的手帕,递过去。那是块深灰色的真丝手帕,边角绣着极小的字母缩写“LJH”,和他的人一样,低调又昂贵。“我不是慈善家,只是不想我的壁画师因为私事影响工作。”
苏念接过手帕,指尖触到丝滑的布料,突然想起他捡画稿时的小心翼翼。她用力抹了把眼泪,把那句“谢谢”硬生生咽下去,换成一句带着哭腔的倔强:“我不会耽误进度的,一个月后,我一定画出您要的光。”
厉烬寒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像只受了委屈却不肯低头的小兽,心里某个地方突然被轻轻蛰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说不清的软。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地址发我手机上,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厉总!”苏念赶紧摆手,“我自己坐公交就行,不麻烦您……”
“上车。”他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就往电梯口走,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命令,“或者,你想让你奶奶等你到半夜?”
苏念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捏了捏手里的手帕,突然觉得这块布料上的温度,好像比70℃的咖啡还要烫。
厉烬寒的车是辆黑色的迈巴赫,低调地停在大厦地下车库。苏念坐进副驾驶时,还在小心翼翼地蹭掉帆布鞋上的泥点,生怕弄脏了真皮座椅。
“安全带。”厉烬寒发动车子,目光扫了眼仪表盘,“地址。”
苏念报了医院的名字,偷偷打量着车内的装饰。中控台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摆件,只有一个小小的香薰,散发着和他身上一样的雪松味。后视镜里映出他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很紧,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轻微的轰鸣声。苏念觉得有点尴尬,想找个话题,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盯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发呆。
“你奶奶得的什么病?”厉烬寒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念愣了一下,低声说:“尿毒症,需要长期透析,有时候还会引发并发症……”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医生说,最好的办法是换肾,但我们找不到合适的肾源,也……没钱。”
说完,她就后悔了。跟老板说这些干什么?博取同情吗?她偷偷看了眼厉烬寒,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只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厉氏旗下有合作的私立医院,”他突然说,“明天让林特助联系你,转过去吧,那里的肾内科是全国最好的。”
苏念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厉总,这太麻烦您了,而且费用……”
“我说了,从你工资里扣。”他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画好你的画,就是最好的回报。”
车窗外的霓虹灯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苏念突然觉得,这座冰山好像没那么冷。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手帕,上面还沾着她的眼泪,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谢谢您,厉总。”这次,她的声音很轻,却很认真。
厉烬寒没说话,只是在路口转弯时,方向盘打慢了半秒,好像在等她这句话。
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苏念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里面熟睡的奶奶,眼眶又热了。厉烬寒的车就停在楼下,他说“等你十分钟”,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却没立刻走。
她转身下楼时,看到厉烬寒靠在车边打电话,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柔和。他似乎在说工作上的事,语气沉稳,条理清晰,挂了电话后,又拿出手机回复消息,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
“厉总,谢谢您送我过来。”苏念走到他面前,把叠好的手帕递过去,“这个……洗干净了再还给您?”
厉烬寒看了眼手帕,又看了看她泛红的眼睛,伸手接过,却没放进兜里,而是首接揣进了风衣内侧的口袋,离心脏很近的地方。“不用。”他说,“上去吧,明天别迟到。”
“嗯!”苏念用力点头,“我一定准时到!”
她转身跑向住院部,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厉烬寒还站在车边,路灯的光洒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却像有电流划过。
苏念赶紧转过头,心跳得像要蹦出来,一路小跑着进了大楼。
厉烬寒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才坐回车里。他从内侧口袋里拿出那块手帕,展开。上面的泪痕己经干了,留下淡淡的印记,像幅抽象的画。他盯着那片印记看了很久,突然觉得,今天被泼的那杯咖啡,好像也没那么让人烦躁了。
他发动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车载音响里放着巴赫的赋格曲,是他听了多年的解压音乐。可今天,那些严谨的旋律里,却莫名混入了向日葵的金色,和那个女孩带着哭腔的“谢谢”。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第一次觉得,自己规律得像齿轮的生活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硌出了一道褶皱。而那道褶皱里,正悄悄透出一点光,不是他命令苏念画出来的那种,而是……从心里长出来的。
苏念回到医院病房时,奶奶己经醒了,正坐在床上等她。“念念,刚才护士说,我们的住院费有人缴了?”奶奶拉着她的手,眼里满是疑惑,“是不是搞错了?”
“是我公司老板帮忙的,奶奶您别担心,”苏念笑着帮奶奶掖了掖被角,“我现在在厉氏集团实习,工资很高的,以后您的医药费都不用担心了。”
“厉氏?就是那个电视上经常说的大公司?”奶奶很惊讶,“我们念念真厉害,能进那么好的地方上班。”
苏念看着奶奶欣慰的笑容,心里暖暖的。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黑色的迈巴赫缓缓驶离,消失在夜色里。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林特助发来的消息:“苏小姐,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接您和奶奶转院,厉总己经安排好了。”
她回复了“谢谢林特助”,抬头看向夜空。今天的月亮很圆,透过云层洒下淡淡的光,落在窗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苏念突然想起厉烬寒说的“感觉到的光”。或许,光不只是画在墙上的金色,也可以是困境里伸出的一只手,是沉默里藏着的关心,是冰山融化时,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她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写下明天要做的事:
1. 给厉总冲70℃手冲咖啡(一定不能错)。
2. 开始画壁画的草稿,要画出能“感觉到”的光。
3. 跟奶奶一起转院,好好谢谢厉总。
写完,她看着窗外的月光,突然觉得,明天的太阳,一定会很暖。而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厉总,或许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道始于咖啡渍的褶皱,会在日后的岁月里,被时光熨烫成心口最柔软的印记。而那幅她即将画满阳光的壁画,不过是他漫长人生里,第一笔关于“温暖”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