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鱼走出别墅,一辆小汽车停在花园等待。车旁的一个宪兵向她敬了军礼:“罗小姐,三少吩咐我送你回去。”
“哦,呵呵,好。”罗小鱼尴尬地笑,首到现在都觉得“罗小姐”的称呼好怪,就像“林小姐”,真不知他曾经有过多少位姘头。
汽车缓缓驶进繁华的街道,罗小鱼捂着包袱,从车后窗转身,那栋噩梦般的白色别墅在视线中渐渐消失。
驶出县城后,沿途的黄泥路并不平整,汽车一路磕磕碰碰。前方几百米远,村口那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大柳树光秃着脑袋,遥遥在望。
罗小鱼赶紧叫道:“停车,停车!”
开车的宪兵踩住刹车,回头看她一眼:“罗小姐,不送到门口吗?”
罗小鱼即刻捂着包袱,打开车门跳到地上:“前面路况不好,别送了,你回去吧。”
实在太招摇了!她坐小汽车回去,会轰动整个村的!民国初年,很多乡下人都没见过汽车,又有几人能开上!
见那人还在迟疑,她不由拉开架势轰他:“快走,快走。”
宪兵无语,他曾见识三少身边形形色色,环肥燕瘦的女人,无一不是千娇百媚,优雅可人。而面前这位无论穿衣打扮,还是言行举止真的和淑女半点都搭不上边。看来三少被大帅贬到庆县后,真的受了很大的刺激,品味都开始变得有些……异常。
罗小鱼目送汽车远去后,左右张望,发现没被人发现,才松一口气,迈腿走回家。推开熟悉的木门,她像往常那样吼了一嗓子:“爹,我回来了。”
西周依旧安静,无人应和。罗小鱼恍然,哦,她爹病得半死不活的,没空搭理她。罗大山却忽从屋子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口中碎碎念着她的名字:“小鱼……小鱼……”
罗小鱼心一暖,赶紧上前抱住他:“哥,我回来了。”
“小鱼……小鱼……”罗大山说着说着,竟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哭泣。他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也从不理会周围一切,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自从罗小鱼走后,罗大山每天都会坐在家门口等妹妹,每次都会等到半夜才不情不愿地回屋睡觉,第二天一大早又坐在门口继续等,常常什么都不干,一等就是一整天。罗土生打骂皆不奏效,只能怨恨自己命苦,生下这么一个傻子,有时又气得发狠,要把这累赘打死了事,却终究下不了毒手。
见罗大山嚎啕大哭,罗小鱼也差点流泪了,一别大半年,这个傻哥哥都饿瘦了。罗大山一心惦念她,人都是将心比心的,罗小鱼从未有过抛弃他的想法,决定要陪他去花钱看病,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罗小鱼牵着罗大山的手,一起走回屋子。罗土生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热天里竟盖着一床厚棉被,面如菜色。
罗小鱼有些心疼:“爸,我回来看你了。”
罗土生翻了翻眼皮,似乎没有力气和她说话。她看到炕下堆着一堆咳血的白布,心里叹气,他大概真的活不久了吧。
熬放在灶房里的存药时,罗大山仍然黏着妹妹。罗小鱼施展不开手脚,让他先离开,他却更加委屈地抓紧她的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生怕她会突然消失。罗小鱼心一软,也就随他去了。
阔别大半年归家,罗大山变成罗小鱼的影子,走哪跟哪,寸步不离。
罗小鱼伺候她爹喝完药,趁天色还早,捡了扔在炕边的脏帕子走到村边的小溪清洗。一汪汪的血水在榔头有节奏的敲击下洇出,清澈的水流晕出了红色。
罗大山蹲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看着她洗。罗小鱼却有些发怔,罗土生毕竟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如果死了,她和哥哥以后该怎么办?所有负担都压在她肩上了。
夕阳西斜,群山披霞,罗小鱼一手拿着木盆,一手牵着罗大山往回走,路上传来一声呼喊:“小鱼。”
张季成兴冲冲地从张家那座砖头砌的两进大宅院里跑出:“太好了,你回来了。正好天也晚了,我和你一起回去看看!”
听到动静的张婶边用手抹着一块布满油污的巾布边跨步到门口,皮笑肉不笑地对罗小鱼道:“哟,从城里回来了。”
罗小鱼点点头,恭恭敬敬地唤:“张婶。”
张婶却不再看她,只对着张季成嚷道:“阿成,既然亲闺女回来了,你以后也不必天天往别人家里跑了,你哪里管得了这么多闲事?”
张季成不理会,顾自拿过罗小鱼手中的木盆,开心道:“小鱼,我今天在河里捉到两条大鱼。等着,我拿一条过去,咱们炖鱼汤喝。”
“阿成,你有没有听到妈在说话?”张婶气急败坏,拦住兴高采烈要去拿鱼的小儿子。
张季成不耐烦地回答:“听到了。”
“听到了你还去,不许去。”
大儿媳王氏见婆婆和小叔僵持在一处,也出门柔声劝说:“阿成,你就听你妈的话,你把这女人娶进门,是要全村人看咱们张家的笑话吗?昨天还有一个洋大夫专门从城里赶来给她爹治病,住在村口的吴阿婆跟我说了,戴着副眼镜,长得斯文又精神,只怕不清不楚的。”
张季成闻言气得满脸通红:“嫂子别胡说,小鱼不是这种人!”
张婶讥嘲:“怎么不是这种人,如果没点其他关系,城里的洋大夫哪能这么容易请?也只有你掏心掏肺,被人家当傻子使派。听妈的话,和她断了。”
罗小鱼的脸色越来越沉,看一个人不顺眼,就算再诚惶诚恐,小心翼翼,也能找出千般错处。她极力保持自己的理智,平静地解释:“那个人和我没关系,我知道我爹病了,他是我花钱请的医生。”
王氏立刻眉头竖起,喝问:“你哪来的钱?”
“东家可怜我,给我的诊金。”罗小鱼不甘示弱,“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城里打听,到处在人背后编排是非,死后会入地狱拔舌头。”
王氏转向张婶假惺惺地哭诉:“妈,她咒我死。”
对方回以一声冷笑:“别做梦了,就算你是干干净净的,也休想进张家的门。谁不知道你哥哥是个傻子?难保你肚子里会爬出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