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冲回了父母家。门铃被我按得震天响,急促得像是催命。父亲开的门,看见是我,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大清早的,作什么妖?”他没好气地问,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
我一把推开他,力气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踉跄着冲进客厅。母亲正坐在沙发上择菜,也被我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钱呢?!”我喘着粗气,眼睛赤红,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声音嘶哑地咆哮,“我那六十八万!你们给姐姐买房了,是不是?!然后她又把钱给了陈明!是不是?!”
母亲手里的菜“啪嗒”掉在地上。她抬起头,脸上的惊愕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就被一种混合着心虚和强硬的复杂表情取代。她没看我,弯腰慢悠悠地捡起地上的菜,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子割肉:
“嚷什么嚷?没规矩。”她拍了拍菜上的灰,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是给你姐了。她是你亲姐,要买房,当弟弟的帮衬一把,不是天经地义?你一个大男人,这点心胸都没有?”
“帮衬?天经地义?”我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笑出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那是我的钱!我让你们保管的钱!不是让你们拿去送人的!你们问过我一句吗?那是我留着……”
“留着什么?”父亲这时也走了进来,重重地把门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背着手,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浑浊的眼睛锐利地盯着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你姐家困难,陈明那人有本事,钱放他那儿还能生钱呢!你瞎操什么心?再说了,你现在离都离了,钱不钱的重要吗?人没事就好……”
“人没事就好?”我打断她,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指着自己,又指向门外,仿佛能穿透墙壁指向那张让我如坠冰窟的朋友圈照片,“你们知道吗?陈明他用我的钱买了新车!新车!载着谁?载着李薇!你们的好前儿媳,现在跟你们的好前女婿陈明好上了!他们用我的钱,在逍遥快活!”
我吼得声嘶力竭,胸腔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客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母亲择菜的动作彻底僵住了,手里的菜叶子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她张着嘴,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一种茫然的、被雷劈中似的惊愕。父亲背在身后的手也放了下来,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瞳孔里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震惊、错愕,还有一丝……被这巨大反转砸懵了的茫然。
“什…什么?”母亲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干涩嘶哑,“李薇…跟…跟陈明?他们…他们…” 她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这过于魔幻的组合。
“不可能!”父亲猛地吼了一声,像是要驱散这荒谬的指控,额头上青筋暴起,“你胡说八道什么!陈明是你姐夫!李薇虽然跟你离婚了,但是…他们怎么可能……”
“媳妇?姐夫?”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绝望和滔天的恨意,“都他妈离了!都离了!我姐离婚了你们不知道吗?现在好了,他俩搞一块儿去了!用着我的钱!”
我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点开朋友圈,找到那张刺眼的照片,狠狠戳到父母眼前。
“看!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看看这车!看看这笑得多开心!看看这‘意外之财’!意外之财!这他妈是我的血!我的肉!我的六十八万!”
手机屏幕上,江风似乎吹起了李薇的发丝,她靠在陈明肩头,笑容灿烂得晃眼。白色的新车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墓碑,埋葬了我所有的积蓄、婚姻,还有那点可笑的对“家”的指望。
母亲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珠子像要瞪出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色由煞白转为一种死灰。父亲身体晃了一下,猛地扶住旁边的旧木柜子,才没栽倒。他急促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里,那点强撑的权威和固执,终于被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击得粉碎,只剩下被雷击般的呆滞和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荒谬感。
空气凝固了。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父母那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慌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像破旧风箱的嘶鸣。
那辆崭新的白色轿车,在我充血的视野里不断放大、扭曲,最终变成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嘲讽符号。李薇依偎在陈明肩头的笑容,父母此刻失魂落魄、哑口无言的脸,姐姐那理所当然的“帮衬”论调,还有陈明那张志得意满、卷款潜逃时模糊不清的面孔……所有这些碎片,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搅动着,在我脑子里疯狂旋转、碰撞,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
“我的钱…”我喃喃着,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那是我的钱…” 喉咙里堵着一团滚烫的硬块,烧灼着我的声带。
母亲终于有了反应。她猛地扭过头,不再看那如同诅咒般的手机屏幕,目光却像受惊的兔子,慌乱地西处躲闪,最后死死盯住地上那片被她踩得稀烂的菜叶子。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是要辩解,又像是要哭嚎,却最终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那…那钱…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会这样…” 声音干瘪,毫无底气,甚至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恐惧。
“不知道?!” 这三个字像火星,瞬间引爆了我压抑到极致的火山。我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剜向母亲,又转向扶着柜子、脸色灰败的父亲,积聚的怨恨、委屈、被至亲背叛的剧痛,如同岩浆般喷薄而出。
“你们不知道?!” 我向前逼近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摧毁一切的疯狂,“你们不知道那钱是给我的退路?!你们不知道姐姐拿了钱会塞给陈明那个王八蛋?!你们不知道陈明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知道偏心!就知道把儿子辛苦挣的血汗钱拿去填女儿、填女婿的无底洞!填到他们现在拿着我的钱,开我的车,睡我的老婆!你们满意了?!”
“够了!” 父亲猛地一声暴喝,像垂死野兽的哀鸣,试图用最后的力气维持那点可怜的父亲威严。他扶着柜子的手背青筋虬结,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睛里血丝密布,那里面翻涌的,是愤怒,是羞耻,是被亲生儿子撕开最后遮羞布的狼狈,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恐惧?对眼前这个失控的儿子,对这无法收拾的残局的恐惧?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你…你混账!你怎么跟你妈说话!”
“我怎么说话了?我的钱没了,头上顶着个大绿帽,还不让我说了?…”我毫不退让地顶回去,脸上肌肉扭曲,泪水混合着汗水滚落,咸涩得发苦。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炸响在死寂的客厅里。
脸颊上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剧痛。我被打得偏过头去,耳朵里嗡嗡作响。是父亲。他那只刚刚还扶着柜子、微微颤抖的手,此刻带着全身的力气,狠狠掴在了我的脸上。他气得浑身筛糠一样抖,指着我,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只有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
母亲尖叫一声扑过来,死死抱住父亲扬起的手臂,哭嚎起来:“别打了!别打孩子!造孽啊!都是造孽啊!”
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却是一片冰封的死寂。这一巴掌,没有打醒我,反而像是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我心底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属于这个“家”的温度。我慢慢抬手,抹去嘴角一丝腥咸的铁锈味。是血?还是泪?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父亲因暴怒和羞耻而扭曲的脸,扫过母亲哭天抢地、却依然透着自私和逃避的泪眼。他们抱在一起,像两个被世界抛弃的可怜虫。可我的心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凉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好,打得好。” 我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这一巴掌,算我还你们的生养债。清了。”
说完,我转过身,不再看他们一眼,不再理会身后母亲骤然拔高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父亲粗重的喘息。我拉开那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旧防盗门,一步踏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