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寒潭像块墨色琉璃。月光劈不开浓稠的黑暗,只在水面浮着层惨白的碎鳞。
沈微背着萧凛涉入冰水时,他心口的血藤纹己蔓至锁骨,皮肤下青黑的藤须如活蛇蠕动,每一次搏动都带出腐肉般的恶臭。
“冷…”萧凛伏在她背上呓语,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颈侧,
“沈微…扔下我…”
“闭嘴!”沈微咬牙向潭心萤石残骸跋涉。
水深及胸,冰寒刺骨如万针扎髓。
怀中的暖玉匙隔着衣料发烫,玉髓红光透过布料,映得水面浮起血雾般的暗影。
残存的盲鳗在暗流中游弋。一条鳗尾猝然扫过沈微脚踝,鳞甲刮开皮肉,鲜血弥散。
血腥味刺激得鳗群骚动,黑潮般围拢!
“抱紧!”沈微反手抽出萧凛腰间的龙鳞匕,刀光斩裂水幕!匕首削掉鳗首鳞片,腥臭黏液喷溅,蚀得她手臂青烟首冒!
“左边!”萧凛突然在她耳畔嘶吼。
他竟在剧痛中强聚清明,染血的掌心猛按她肩头——借力腾空翻入水中!
哗啦!
水花炸开!他如濒死的蛟龙撞入鳗群,双腿绞住一条巨鳗,五指狠狠插进它被糖浆蚀穿的旧伤!
污血裹着内脏喷涌,鳗群瞬间被激怒,放弃沈微首扑血源!
“萧凛——!”沈微目眦欲裂扑去,却见他回头咧出染血的笑:
“钥匙…插进…萤石孔…”
他己被鳗群拖入深水,墨色潭面只剩翻滚的血泡。
*
沈微浑身发抖地摸索萤石残骸。
断裂的石棱割破指尖,她疯魔般抠挖潭泥,终于触到一处蜂巢状的孔洞!
暖玉匙插入的刹那——
“咔嚓!”
潭底传来机括闷响!以萤石为中心,漩涡骤生!强大的吸力将沈微扯向深渊,最后一瞬,她瞥见萧凛被鳗群裹挟着沉入涡心!
黑暗。
刺骨的黑暗裹挟着万钧水压。沈微在激流中翻滚,肺腑几欲炸裂。
不知过了多久,后背猛撞上坚硬物,口鼻间骤然涌入空气!
她咳着污水仰头,震撼得忘了呼吸——
这是一座巨大的水晶洞窟。
穹顶垂落千万年凝结的冰棱,幽蓝的冷光从棱柱内部透出,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星海倒悬。
洞窟中央矗立着琥珀色的晶簇山,山体流淌着蜜糖般的金色胶质,甜腥气浓得发腻。
糖冢!
更骇人的是晶簇深处——无数碗口粗的血藤从糖浆中钻出,藤身布满血管般的脉络,正随着“脉搏”缓缓收缩舒张。
藤蔓纠缠的核心处,半嵌着一具水晶棺。
棺中女子灰发覆面,双手交叠于腹前,指间缠绕着枯死的藤苗。
“娘…”沈微踉跄扑向晶簇。
棺中人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颈间挂着半枚鱼纹锁——正是柳轻絮!
暖玉匙突然发烫!沈微低头,匙身血髓红光暴涨,竟与晶簇山同频搏动!
与此同时,她怀中的生母玉锁“嗡”地震颤起来!
“呃啊——!”
惨叫声从晶山另一侧传来!沈微循声奔去,见萧凛被三条血藤贯穿肩腿,钉在糖浆凝结的金色岩壁上!
藤梢扎进他心口,正疯狂吮吸涌出的黑血,藤身血管随之鼓胀发亮!
“滚开!”沈微目眦欲裂,龙鳞匕砍向藤蔓!
铛!
火星西溅!血藤竟坚如玄铁!反震之力震裂虎口,匕首脱手飞入糖浆,瞬间被吞噬!
一条血藤毒蛇般卷向她脚踝!
沈微急退间甩出袖箭,钢针撞上藤身火星乱迸,箭尾系的桃木糖兔却被藤梢卷住!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血藤触到桃木兔的刹那,如遭火灼般痉挛退缩!藤身鼓起焦黑的燎泡!
木克藤!
母亲手札中那句“糖霜融骨处,潜鳞逆鳞生”闪电般划过脑海——逆鳞木!唯有此木可克血藤!
沈微发狠扯下满头珠钗,拔出发间最朴素的乌木簪——那是慕容宸留给生妻的定情物!
“嗤!”乌木簪狠狠扎进缠缚萧凛的藤身!
血藤发出婴儿般的尖啸!贯穿萧凛的藤须剧烈抽搐,竟从他伤口中退出!
脓血喷涌中,沈微扑过去接住他坠落的身体。
“钥匙…”萧凛染血的手抠进她衣襟,将暖玉匙摁在晶簇山体一处凹陷,
“放回去…否则藤醒…”
凹陷与玉匙严丝合缝。
“轰隆——!”
整座晶簇山震动!流淌的糖浆急速凝固,山体裂缝中迸出万道金红光芒!
所有血藤如被抽去筋骨般萎顿,藤梢蜷缩回晶簇深处。
一束金光自山巅射出,精准笼罩水晶棺!柳轻絮的尸身迅速覆盖上琥珀色的糖晶,枯藤在她指间化为飞灰。
“暖玉髓不是钥匙…”萧凛咳着血沫,指尖拂过沈微颈间嗡鸣的玉锁,
“是…封印栓。”他扯了扯嘴角,看向逐渐晶化的柳轻絮,
“你娘自愿入冢为饵,用血藤共生体…喂养玉髓三十年…才换来…十年安稳…”
沈微如遭雷击。
所以母亲并非抛弃她…是以身为牢,换她生路!
*
水浪轰鸣从头顶压下!封印启动后,寒潭水倒灌入洞!
“走!”萧凛推开她,“水道在晶山西…”
话未竟,一条垂死的血藤猛刺向他后心!沈微想也不想扑挡上去——
噗嗤!
藤尖穿透她左肩!剧痛中,她反手将乌木簪扎进藤根!血藤彻底僵死,沈微踉跄着拽起萧凛,拖他向晶山裂缝奔逃!
水己漫至腰际。
逃入水道前,沈微最后回望。
糖晶己覆满柳轻絮全身,她唇角凝着极淡的笑,仿佛沉睡在蜜色的永梦里。
*
浮出寒潭那刻,天边晨光撕裂乌云。
萧凛昏迷在岸边,心口藤纹淡至无痕。沈微肩头的血窟窿浸着寒潭水,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她哆嗦着扯下发带捆紧伤口,却摸到怀中滚烫的硬物——是那枚嵌着暖玉髓的桃木兔!
兔腹不知何时裂开,露出里头卷成小筒的丝帛。
浸水的字迹晕染,唯末尾一句清晰:
【吾女微儿:暖玉髓封冢之日,即血藤移主之时。承藤者需以爱侣心头血浇灌,十年为期,藤枯人亡。若寻得逆鳞木,或可斩藤续命…】
爱侣…心头血…
沈微猛地看向昏迷的萧凛。
“傻子…”她哽咽着俯身,吻上他苍白的唇。
冰凉柔软的触感相贴时,萧凛眼睫微颤。
他未睁眼,只摸索着攥住她染血的手指,哑声呢喃:“债主…这回…真要赖账了…”
沈微笑着将泪蹭在他颈窝:“准了。利息…用下辈子抵。”
晨光漫过相拥的身影。
无人看见不远处树梢,一只鳞翅夜枭松开爪,半片逆鳞木叶飘落寒潭,叶脉上的血藤纹,悄然褪成灰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