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烛火跳跃,将我们紧紧相贴的扭曲影子投在墙壁上,如同鬼魅。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禁锢中艰难流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那颗心脏的搏动,沉重、有力,带着一种压抑的狂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药力彻底褪去,也许是暴怒稍稍平息。
他箍着我的力道,终于……极其轻微地松懈了一丝。
仅仅是一丝。
但足以让我从那几乎窒息的压迫中喘过一口气。
“起来。” 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刚才那地狱恶鬼般的低吼,却依旧冰冷、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箍在腰间的手臂也同时松开。
我几乎是地、踉跄着从他腿上滚落下来,双膝一软,差点首接跪倒在地。
勉强扶住冰冷的书案边缘才站稳,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被他箍过的地方,皮肤火辣辣地疼,骨头也隐隐作痛。
萧凛靠在椅背上,微微阖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不适。
“去那边。”他眼睛都没睁开,用下巴朝书房角落一张供临时休憩的、铺着锦垫的矮榻抬了抬。
那张矮榻,紧挨着巨大的紫檀书案,离他不过几步之遥。
在宽敞的书房里,显得如此局促和……暧昧。
暖床?这就是他口中的“暖床”?在这张冰冷的、紧挨着他办公之地的矮榻上。
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更浓的血腥味,一步步挪到那张矮榻边。锦垫冰凉,如同我的心。
没有回头看他,我僵硬地侧身躺下,背对着书案的方向,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刺猬。
冰冷的锦缎贴在脸上,带来一丝虚假的凉意。
书房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他偶尔翻动书页时纸张摩擦的轻微声响。
每一次声响,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神经上。
夜,深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寒意从冰冷的矮榻渗入骨髓,西肢百骸都冻得僵硬。
我蜷缩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极缓,生怕惊扰了书案后那尊煞神。
后背的皮肤却异常敏感,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投注过来的目光,冰冷、审视、如同实质的针芒。
不知过了多久,书页翻动的声音停了。
脚步声响起,沉稳、缓慢,带着一种刻意的迟滞。
他过来了!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他想做什么?!
脚步声停在矮榻边。高大的阴影投下,将我完全笼罩。
浓烈的、属于他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墨香和药味,沉沉地压下来。
我死死闭着眼,睫毛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着,等待着……等待着可能降临的任何羞辱或毁灭。
然而,预想中的粗暴触碰并未到来。
一件带着体温和浓重男性气息的外袍,毫无预兆地,兜头盖脸地扔了下来,重重地砸在我蜷缩的身体上!
那衣料厚重、温暖,瞬间驱散了冰冷的锦缎带来的寒意。
上面残留着他的体温,还有那股熟悉的、带着冷冽压迫感的气息,霸道地侵入我的感官。
我僵住了,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给我盖衣服?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关怀”的举动,比任何粗暴的对待都更让我心神剧震!
这算什么?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还是另一种更隐蔽的、掌控人心的手段?
“冷就盖着。” 他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陈述,
“省得冻病了,还得费药。”
脚步声离开,重新回到书案后。
矮榻上,我蜷缩在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外袍下,身体僵硬如石。
那暖意包裹着冰冷的身体,却丝毫无法温暖我沉入冰窟的心。
省得费药……原来如此。
不是关怀,是算计。是怕我病了影响他“暖床”的工具使用,是怕浪费他将军府的药材!
这暖意,这遮蔽,不过是冰冷的囚笼外,一层薄薄的伪装!
屈辱、愤怒、还有一丝被这虚假“施舍”刺伤的痛楚,在胸腔里翻江倒海。
我死死咬着牙,强忍着将这件带着他气息的外袍掀开的冲动。
不能,不能激怒他,至少现在不能。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声音,和他似乎重新开始翻阅卷宗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书案那边的动静彻底消失了。他似乎伏案睡去?或者只是闭目养神?
我不敢回头确认。
僵硬的西肢在暖意中渐渐麻木,意识也在极度的疲惫和紧绷中开始模糊。
就在我几乎要被拖入昏沉的边缘时——
“嗯……”一声极其压抑、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闷哼,极其轻微地传来。
紧接着,是书案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如同骨骼错位般的“咔嚓”声!
我猛地惊醒!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没有后续的声音。死寂。
但那一声压抑的闷哼和轻微的骨响,却如同惊雷在我脑中炸开!药力残留?还是……他那“瘫痪”的双腿?!
一个大胆的、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出:他是不是在……强行活动他那双“废了”的腿?
在深夜无人之时,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进行着某种秘密的复健?!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白日里他腿上盖着厚毯的“伪装”,那日雨夜他如修罗般矫健的身影,还有此刻这深夜压抑的痛哼……所有线索瞬间串联!
他不仅装残废,他更在暗中,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意志和痛苦,试图恢复他那双“废腿”的力量!
为了什么?为了有朝一日雷霆出击?为了在朔州军粮案的棋盘上,拥有绝对的反击之力?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我。
那冰冷的算计和暴戾之下,竟隐藏着如此深沉的隐忍和近乎自虐的坚持!
黑暗中,我睁大眼睛,看着矮榻前冰冷的地板。
盖在身上的外袍,那属于他的气息和暖意,此刻似乎也变得无比沉重。
就在我心神剧震之际——
“唰啦……”
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声,从书案方向传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毫无预兆地探了过来,精准地、极其自然地……扯了扯盖在我身上的、他那件外袍的衣角。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无意识的、近乎本能的……确认?
确认衣服是否盖好?确认……我还在这里?
这个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动作,却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我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到底在想什么?!
暴戾的禁锢,冰冷的算计,深夜隐忍的剧痛,还有这……无意识的、近乎孩童般的扯衣角?
这个名为萧凛的男人,这座拒绝靠近的冰山……他的心底深处,究竟藏着怎样一个面目全非、矛盾重重的灵魂?
我蜷缩在带着他体温的外袍下,感受着衣角那被扯动后残留的微弱拉力,心乱如麻。
黑暗中,恐惧、屈辱、震惊、困惑……无数种情绪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将我的灵魂越绞越紧。
这一夜,注定无眠。
而沉渊阁的棋局,在黑暗中,悄然翻开了更加诡谲难测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