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窗外透进熹微的晨光,驱散了书房的浓重黑暗,勾勒出书案后伏案的轮廓。
萧凛似乎真的睡着了,头枕在手臂上,侧脸埋在阴影里,只是那紧锁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曾舒展,显露出深藏的疲惫与重负。
确认他呼吸平稳后,我那几乎僵硬的身体才敢极其轻微地活动了一下。
盖在身上的外袍滑落些许,露出肩膀。清晨的凉意袭来,激得皮肤起了一层细栗。
我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生怕惊醒了他。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晨光勾勒着他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背部线条,即使在沉睡中,也蕴含着蓄势待发的力量。
视线下移,落在他盖着厚毯的腿上。
昨夜那声压抑的闷哼和轻微的骨响,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他到底……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那双“废腿”,究竟恢复到了何种地步?
一个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近距离观察、甚至……找到某种证据的机会?
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鼓噪起来。危险,但。
被囚禁于此,被动等待只会走向绝路。福伯那条毒蛇的阴影无处不在,我必须找到自保甚至反击的筹码。
我屏住呼吸,赤着脚,无声无息地踏上冰冷的地板。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同在薄冰上行走。目光紧紧锁在萧凛沉睡的脸上,确认他没有任何醒转的迹象。
终于,我挪到了书案前,离他不过咫尺之遥。
浓烈的墨香和药味混杂着他身上独特的气息,沉沉地压下来。
我的目光,越过他伏案的身影,精准地投向书案下方——他那双被厚毯覆盖的腿。
毯子盖得很严实,只露出轮椅踏板的边缘。什么也看不到。
但昨夜那声“咔嚓”轻响,分明是从这里传来的!
我咬咬牙,视线转向他身侧的地面。借着渐渐明亮的晨光,仔细搜寻。
冰冷光滑的紫檀木地板上,似乎……有几点极其细微的、深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水渍?还是……别的什么?
我下意识地俯下身,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此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让人魂飞魄散的门轴转动声响起!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我猛地首起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惊恐的目光死死盯向门口!
一道沉默、如同石雕般的身影,端着一个托盘,无声无息地闪了进来。
是福伯!
他动作轻得如同鬼魅,目光低垂,似乎并未第一时间看向书案这边。
托盘上放着的,是萧凛每日清晨必服的那碗药。
完了!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此刻我站在书案前,距离沉睡的萧凛如此之近,身上还裹着他的外袍!
这场景,无论怎么看,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暧昧和……逾矩!
福伯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首走向书案。
就在他快要靠近时,那双低垂的、沉静如古井的眼睛,终于抬了起来。
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稀薄的晨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疑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平静得如同暴风雪前凝固的空气,平静得仿佛早己预料到会在此处看到我。
他甚至没有去看伏案沉睡的萧凛,目光只是沉沉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重量,锁定了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西肢百骸。
比昨夜被萧凛禁锢时更甚!
因为福伯的眼神里,没有暴怒,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冰冷的评估和……杀意。
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端着托盘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托盘上那碗黑沉沉的药汁,表面平静无波。
他会怎么做?
当场发难?惊动萧凛?
还是……无声无息地,让下一个“病故”的人,提前出现在名单上?
巨大的恐惧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死死攥紧了身上那件外袍的边缘,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嗯……” 书案后,一声带着浓浓睡意的、沙哑的闷哼响起。
萧凛醒了。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动作带着宿醉般的僵硬和不适。
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才勉强睁开眼。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初醒的迷蒙迅速被惯有的冷厉取代,只是眉宇间残留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僵立在书案前、脸色惨白如纸的我,和我身上那件属于他的、刺目的玄色外袍。
紧接着,他的目光扫过端着药碗、沉默侍立在一旁的福伯。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萧凛的眉头猛地蹙紧,眼神瞬间锐利如刀!目光先是在我身上那件外袍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快得难以捕捉的情绪。
随即,那目光便沉沉地、带着无形的巨大压力,落在了福伯身上。
福伯依旧垂着眼,姿态恭谨,如同最忠心的石像,仿佛刚才那洞穿灵魂的冰冷注视从未发生过。
他微微躬身,将托盘向前送了送,声音平稳无波:“将军,该用药了。”
萧凛没有立刻去接药碗。
他靠回椅背,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似乎想驱散残留的睡意和不适。
那动作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感。片刻后,他才伸出手,从福伯手中接过了药碗。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对福伯解释什么。
仿佛我的存在,我身上那件外袍,以及此刻这诡异而尴尬的场景,都不过是清晨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他只是端起药碗,像往常一样,沉默地、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滑过喉管,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
空碗放回托盘。
“出去。”两个字,冰冷地砸落,是对我说的。
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如蒙大赦!我甚至不敢去看福伯的表情,立刻屈膝行了一礼,声音细若蚊蚋:
“妾身告退。”
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冲向门口,身上那件宽大的外袍随着动作滑落在地,也顾不上去捡。
推开沉重的门扉,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口鼻,却丝毫无法缓解胸腔里翻江倒海的窒息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福伯!他看到了!他什么都看到了!那平静眼神下的杀意,比萧凛的暴戾更让人绝望!
我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地板上那几点深色痕迹的触感。那到底是什么?汗?还是……血?
身后,书房的门被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阳光洒在庭院里,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福伯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
我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指尖冰凉。
必须做点什么。
在福伯动手之前。那地板上的痕迹……或许……是唯一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