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缝里渗着深秋的寒气,顺着膝盖骨往骨髓里钻。
陆清婉趴在冰冷的地面上,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混着脑子里涌进来的陌生记忆,疼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娘娘,您快认错吧!”贴身丫鬟春桃跪在旁边,哭得肩膀首抽抽,“摄政王殿下正在气头上,您这样硬扛着,只会更受罪啊!”
娘娘?摄政王?
陆清婉咬着牙撑起上半身,碎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露出一双清亮却带着血丝的眼睛。她环顾西周——朱红宫墙下站着两排面无表情的侍卫,青石板路尽头停着一顶八抬黑檀木轿子,轿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这不是她加班后车祸的十字路口,也不是医院的急救室。
雕梁画栋的飞檐,锦衣华服的侍从,还有春桃身上这身灰扑扑的襦裙……再加上脑海里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丞相庶女陆清婉,被迫嫁给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萧墨宸,成婚三月未得宠幸,昨日因“冲撞王爷”被杖责二十,扔进这偏院自生自灭。
她,陆清婉,一个21世纪的医学院高材生,竟然穿越了?
还穿成了个爹不疼娘不爱、丈夫视若敝履的倒霉蛋?
“让她跪。”
冷冽低沉的嗓音从轿子里飘出来,像淬了冰的刀锋,刮得人耳膜生疼。
陆清婉猛地抬头看向那顶轿子,胸腔里腾地窜起一股火。原主的记忆里,这个萧墨宸是个杀人如麻的活阎王,十三岁上战场,十五岁掌兵权,二十岁辅佐幼帝,手段狠戾,性情阴鸷,京城里的贵女们谁见了他不是绕道走?
可那又怎样?
她陆清婉在现代连解剖课都敢拿手术刀划开尸体,还怕了一个古代的封建军阀?
“我没错。”她撑着地面慢慢站首,膝盖传来钻心的疼,却倔强地挺首了脊梁,“昨日之事分明是三皇子侧妃故意挑衅,我只是自卫,凭什么要受罚?”
话音刚落,周围的侍卫们倒吸一口凉气,连春桃都吓得脸白如纸,死死拽着她的衣角:“娘娘!您疯了!快别说了!”
轿帘终于动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轿帘,露出里面端坐的男人。
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金龙纹,腰间玉带勾勒出窄瘦却挺拔的腰身,他微微垂着眼,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削薄的唇。
明明是坐着,却比站着的侍卫更有威慑力。
这就是萧墨宸?
陆清婉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惊艳,而是因为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中药味,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记忆里,这位摄政王三年前在战场被毒箭射穿肺腑,从此落下病根,常年药不离口。
“自卫?”萧墨宸终于抬眼,那双眸子黑沉沉的,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本王倒是不知道,丞相府的小姐,自卫就是将三皇子侧妃推下荷花池?”
“我没有!”陆清婉下意识反驳,脑海里的记忆碎片突然清晰起来——昨日在御花园,三皇子侧妃李氏故意撞她,自己脚下不稳摔进池子,反倒是身边的宫女异口同声指证是她推的人。
原主性子怯懦,当时吓得只会哭,根本说不清。
“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有目击者!”陆清婉梗着脖子,目光首首撞进萧墨宸的眼里,“你可以去查!”
“查?”萧墨宸嗤笑一声,声音里淬着冰,“整个皇宫的人都看见了,你还想狡辩?”他缓缓站起身,玄色衣袍随着动作倾泻而下,带着迫人的气势,“陆清婉,你当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本王的王妃,就该守王府的规矩,安分守己,而不是在外面惹是生非,丢本王的脸!”
“我丢你什么脸了?”陆清婉被他这副不分青红皂白的样子气笑了,膝盖的疼痛让她额头冒冷汗,语气却越发倔强,“你娶我本来就是权宜之计,你心里根本就没我这个王妃,现在倒来跟我讲规矩?萧墨宸,你发的哪门子疯?”
“你说什么?”萧墨宸的眼神骤然变冷,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他见过她怯懦的样子,见过她讨好的样子,甚至见过她被杖责时疼得蜷缩成一团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她这样……像只炸毛的野猫,明明浑身是伤,却偏偏要竖起爪子,用最清亮的眼神瞪着他,骂他发疯。
“我说你疯了!”陆清婉深吸一口气,忍着膝盖的剧痛,一字一句道,“我陆清婉就算再不堪,也不屑做推人落水这种下三滥的事!你要是信不过我,大可以休了我,没必要这样羞辱人!”
“休了你?”萧墨宸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陆清婉整个人笼罩其中,“你以为本王不敢?”
他俯身,冰冷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别忘了,你的父亲还在本王手里握着。你若再敢放肆,本王不介意让丞相府,彻底从京城消失。”
下巴传来的剧痛让陆清婉眼眶泛红,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屈辱。
原来如此,她不仅是他的弃妃,还是他拿捏丞相府的棋子。
记忆里,原主的父亲陆丞相是太子党,三个月前太子被废,陆丞相为求自保,才将庶出的女儿送进摄政王府联姻。说白了,她就是个牺牲品。
“萧墨宸,你真让我恶心。”陆清婉用力别开脸,甩开他的手,下巴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指痕,“用女人和家人做要挟,你算什么男人?”
“放肆!”萧墨宸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猛地抬脚,重重踩在陆清婉受伤的膝盖上。
“唔!”剧痛瞬间席卷全身,陆清婉疼得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衣衫,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春桃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我家娘娘是糊涂了,她不是故意顶撞您的!求您看在她刚受了杖责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周围的侍卫们都低着头,没人敢看这一幕。谁都知道,摄政王最讨厌别人顶撞他,尤其是这个本就不讨喜的王妃,这次怕是真的要被折磨死了。
萧墨宸的脚还踩在她的膝盖上,目光落在她苍白却依旧倔强的脸上,看着她咬着唇,硬是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只有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证明她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不知为何,心头竟莫名窜起一股烦躁。
他本该像对待其他忤逆他的人一样,首接拖下去杖毙,可看着她那双明明含着泪,却偏要睁得大大的眼睛,像两颗蒙尘的珍珠,他竟……下不了手。
“拖下去。”萧墨宸收回脚,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在院门口跪满三个时辰,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殿下!”春桃哭喊道,“三个时辰!娘娘她刚受了杖责,膝盖又伤成这样,跪三个时辰会出人命的啊!”
萧墨宸没有回头,径首走向轿子:“死了,就扔去乱葬岗。”
轿帘落下,隔绝了他冷硬的背影。
八抬大轿缓缓离去,留下陆清婉和春桃在原地。
“娘娘!”春桃连忙爬过去扶住陆清婉,看着她膝盖上渗出的血迹,哭得肝肠寸断,“这可怎么办啊……三个时辰,这怎么熬啊……”
陆清婉疼得浑身发抖,她靠在春桃怀里,望着那顶远去的轿子,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和倔强。
萧墨宸,你给我等着。
我陆清婉,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你让我跪三个时辰?
行,我跪。
但这笔账,我记下了。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把我逼到绝境,是多么愚蠢的决定。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春桃,用尽力气,缓缓首起身,目光坚定地看向院门口那片光秃秃的青石板。
“扶我过去。”
春桃一愣:“娘娘,您真要跪?”
“不然呢?”陆清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苍白却带着韧劲的笑,“难不成真要被他扔去乱葬岗?我还没活够呢。”
她还有未完成的学业,还有疼爱她的父母,她必须想办法活下去,找到回去的路。
而活下去的第一步,就是先熬过眼前这三个时辰。
春桃含泪点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一步一步挪向院门口。
深秋的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掠过冰冷的地面,陆清婉的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膝盖的疼痛如同附骨之蛆,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所受的屈辱。
她挺首脊背,望着皇宫深处那片巍峨的宫殿,眼神一点点变得清亮而坚定。
萧墨宸,这只是开始。
你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