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髓”二字,如同两道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沈清璃的耳膜,瞬间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
诊榻旁摇曳的烛火似乎都黯淡了几分,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和药味变得格外刺鼻。王太医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灰败,搭在她腕间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泄露着主人内心的巨大惊骇。
“冰髓……之毒?”沈清璃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喉咙。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紧紧锁住王太医的眼睛,“王老,您确定?这毒……有何症状?如何解法?”
王太医收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和难以置信。“错不了……错不了啊!”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惊悸,“老朽年轻时,曾随太医院院使远赴北境军中效力……那一年北狄人用了阴招,在箭簇上淬了此毒!中毒者……初时只觉体内寒气积聚,如同冰水浸骨,体虚畏寒,低烧不退……与风寒之症极为相似,极易误诊……”
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是挥之不去的阴影:“然此毒最是阴损歹毒!它如同跗骨之蛆,潜伏于骨髓深处,随气血缓缓侵蚀!中毒之人会日渐虚弱,畏寒愈甚,最终……寒气攻心,五脏冻结,由内而外……凝成冰雕而死!死状……惨不忍睹!”
王太医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看着沈清璃:“当年军中,中了此毒的将士……无一生还!太医院翻遍典籍,也找不到解方!此毒……无解啊!丫头!你怎么会……怎么会惹上这种东西?!”
无解!寒气攻心!凝成冰雕而死!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沈清璃的心上。一股冰冷的寒意,仿佛从她自己的骨髓深处弥漫开来,瞬间席卷西肢百骸。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穿越醒来后,明明外伤在好转,却始终摆脱不了那股如影随形的虚弱和低烧!为什么情绪激动时,那股寒气会如此躁动!那不是普通的伤寒!那是早己侵入骨髓、缓慢蚕食生命的剧毒!是那个神秘男子……除了玉佩和警告,他还在她身上,无声无息地种下了这致命的毒种!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迫近地笼罩下来。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潜藏在骨髓深处的寒意,正随着她剧烈的心跳,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小姐!”一首沉默守护在侧的老吴,此刻也变了脸色。他虽不懂医理,但王太医那绝望的神情和“无解”二字,己足够说明一切。他魁梧的身躯绷紧,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深切的担忧。
“不……不会的……”沈清璃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恐惧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生欲和理智强行压下。她是医生!现代顶尖的医学生!她不信什么无解之毒!毒药也是物质!是物质就有破解的可能!一定有办法!
“王老!”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您再想想!当年军中,真的无一例存活?太医院院使呢?他怎么说?古籍呢?任何相关的记载!任何可能的线索!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求您再想想!”
看着沈清璃眼中那燃烧的、不肯认命的火焰,王太医心头剧震。他猛地抬手,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中挣脱出来。“对……对对!想想……让老朽想想!”他如同困兽般在原地踱了两步,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
“院使大人……院使大人当年耗尽心血,翻阅了无数古籍孤本……他……他好像提过一嘴!”王太医猛地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亮起一丝微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说……此毒源自极北酷寒之地一种名为‘冰魄草’的奇毒植物,融合了数种寒域毒虫的汁液炼制而成,歹毒无比……若要解毒……”
王太医眉头紧锁,苦苦思索,语速极快:“……似乎需要一种至阳至烈的奇药为引,辅以极精妙的金针渡穴之法,强行逼出骨髓深处的寒毒!但……但那味至阳的奇药是什么……院使大人当时也未能确定!只恍惚提过……似乎与北境传说中的‘地心火莲’有关?或是……某种生于火山熔岩附近的异兽内丹?……年代太久,老朽……老朽实在记不清了!”
地心火莲?火山熔岩异兽内丹?这些名字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王太医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和自我怀疑,那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光,在现实的冰冷面前,显得如此微弱和飘渺。
沈清璃的心沉到了谷底。希望如同肥皂泡,瞬间破灭。难道真的……无解?
就在这时!
“砰!”
后堂那扇刚刚被谢珩亲兵简单钉上木板、勉强封住的破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破碎的木屑飞溅!
谢珩高大的身影如同裹挟着暴风雪般,再次出现在门口!他脸色铁青,比离开时更加难看,玄色的披风上似乎还沾着外面夜色的寒露,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和一种被愚弄的狂怒,死死地钉在诊榻上的沈清璃身上!
“沈清璃!”他的声音如同炸雷,震得整个后堂嗡嗡作响,带着滔天的怒意和一种冰冷的质问,“你体内的寒气,到底怎么回事?!王太医刚才跟李莽说什么冰髓毒?!你给我说清楚!”
显然,他并未走远。王太医情急之下对李莽的呼喊,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谢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王太医:“王守仁!你来说!她体内的寒气,是不是冰髓?!”
王太医被谢珩那狂暴的气势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不敢隐瞒:“回……回将军……老朽……老朽方才仔细诊脉……沈丫头体内的寒气……其性极阴,深潜骨髓,随气血蚀体……症状……症状与老朽当年在北境军中见过的……冰髓之毒……一般无二啊!”
“轰!”
谢珩只觉得一股邪火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转向沈清璃,眼神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带着一种被彻底欺骗和利用的狂怒!
“好!好得很!沈清璃!”谢珩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一步一步,如同踏着鼓点般,带着沉重的压迫感逼近诊榻,受伤的右臂垂着,鲜血再次染红了包扎的白布,他却浑然不觉。
“你拖着一条断腿,顶着疫病,死活要留在济世堂!本王依你了!”
“你拿着邪教圣物,引来死士刺杀,连累本王废了一条手臂!本王忍了!”
“你以线索为饵,以疫病为挟,逼本王留在京城,不得离开!本王也认了!”
他每说一句,就逼近一步,声音就拔高一分,那滔天的怒意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结果呢?!”谢珩猛地停在诊榻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沈清璃完全笼罩,他俯视着她,眼神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嘲讽和愤怒,“结果你告诉我,你早就中了北境失传的冰髓剧毒?!命不久矣?!那你之前所做的一切算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尖锐,如同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向沈清璃:
“拖着一条废腿强撑?是为了等死吗?!”
“死死抓着赤莲佩不放?是为了把它带进棺材吗?!”
“用疫病和济世堂所有人的命要挟本王留下?!是为了让本王亲眼看着你是怎么被冻成冰雕的吗?!”
“沈清璃!你从头到尾,都在耍本王?!你把本王当猴耍?!当你的陪葬品?!”
谢珩的质问如同狂风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被愚弄的狂怒和一种被卷入无妄之灾的巨大憋屈!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一个身中剧毒、命悬一线的女人,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牢牢地绑在了京城这个巨大的火药桶上!
沈清璃的脸色在谢珩狂暴的怒斥下,变得更加苍白透明,如同易碎的琉璃。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要将她焚毁的怒火。她也理解他的愤怒,换做是她,也会觉得被欺骗、被利用。
但,她没有!
“我没有!”沈清璃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虚弱和激动而嘶哑,却异常清晰、坚定,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愤怒和玉石俱焚的决绝!她毫不退缩地迎上谢珩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
“在今天之前!在刚才王老诊脉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冰髓毒!”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愤怒,也是委屈,“我只以为是重伤后的虚弱,是风寒未愈!那个神秘人!他不仅留下了赤莲佩和警告!他还无声无息地在我身上种了毒!我跟你一样!我也是受害者!”
她急促地喘息着,胸脯剧烈起伏,眼神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我强撑着留下,不是为了等死!是因为我知道疫病不会等我!城外的流民不会等我!济世堂里的病人不会等我!我多撑一天,就可能多救回几条命!我抓着赤莲佩,不是为了带进棺材!是因为它是我唯一的线索!是我揪出幕后黑手、替沈家洗刷冤屈、替我自己讨回公道的唯一希望!”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控诉:“我要挟你留下?谢珩!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的手臂!看看这满地的血!赤莲佩在你手上!那些死士的目标,从来就不止我一个!你跟我一样!都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你离开京城,不是解脱!是给了他们各个击破的机会!我若死了,你拿着那块玉佩,能查出什么?!你只会死得更不明不白!让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笑到最后!”
沈清璃的控诉,字字泣血,句句如刀!她的话像一盆冰水,带着残酷的现实,狠狠浇在谢珩狂暴的怒火之上!
谢珩的身体猛地僵住!逼近的动作硬生生顿住。他死死地盯着沈清璃那双燃烧着愤怒、委屈、不甘和绝望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虚伪和算计,只有一种濒临绝境却依旧不肯低头的倔强。
她说得对。他之前并未察觉体内寒气有异。赤莲教的死士,目标明确指向两人。她若死了,线索确实断了……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震惊、憋闷和被点醒的复杂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谢珩狂暴的怒意。他胸口剧烈起伏,粗重地喘息着,受伤的手臂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
后堂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许久,谢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冰髓之毒……当真无解?”他的目光,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转向了脸色灰败的王太医。
王太医被谢珩那锐利的目光看得浑身一颤,苦涩地摇了摇头:“将军……老朽无能……此毒……歹毒非常,深潜骨髓……当年太医院倾尽全力,也……也未能救回一人……院使大人曾言,或许……或许只有找到那传说中至阳至烈的奇药,配合精妙绝伦的金针之术,强行逼毒……方有一线生机……但……但那奇药……虚无缥缈……金针之术更是失传己久……”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金针之术?”谢珩猛地看向沈清璃,眼神锐利如电,“你不是会吗?三皇子的绞肠痧,太后的头风……”
“那不一样!”沈清璃打断他,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力,“冰髓深潜骨髓,侵蚀脏腑!普通的金针渡穴根本触及不到!强行施针,稍有差池,寒气反噬,瞬间就能要了我的命!除非……”她想起王太医刚才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除非有那至阳奇药为引,先护住心脉,中和部分寒毒,或许……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至阳奇药……”谢珩咀嚼着这西个字,眼神急剧变幻,似乎在飞速权衡着什么。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再次牢牢锁住沈清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斩钉截铁地说道:
“北境!只有北境才有希望!”
“你,立刻跟我去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