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鸦那声破锣嗓的“噶——”,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剪子,硬生生把屋里那令人窒息的空气给剪了个口子。
阿鲤连滚带爬地窜出那间低气压快凝结成固体的小破屋时,心脏还在嗓子眼里狂跳,耳朵嗡鸣。她脑子里就剩下两个念头:
祖宗居然没当场劈了我!奇迹啊!感谢那只乌鸦祖宗!
这破“专属护工”的活儿真是没法干了!送个硬馒头都能差点把命搭进去!这日子没法过了!
然而,咸鱼的抗议在魔宗大佬们的“旨意”面前,屁都不是。
第二天一大早,赵长老身边一个顶着死人脸的记名弟子,就堵在了阿鲤那破草棚门口,丢下一句硬邦邦的指令:“照顾萧灼伤势,每日所需自理,不得懈怠。” 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传达完就走。
那语气,那眼神,明晃晃写着:你敢不去试试?标本名录等着你!
阿鲤抱着自己那床薄得像层纸的破被子,望着门口扬起的灰尘,表情比吃了死苍蝇还难看。
“自理?我‘理’你个头!”她对着空气龇牙咧嘴,“赵扒皮!抠不死你!连颗丹药都舍不得给!让我自!理!自己掏钱?做梦呢?!”
昨天硬馒头差点引发血案的教训还在眼前。可……不去行吗?答案是不行。
赵扒皮等着“解剖素材”,白妖婆等着看她“忠心可嘉”,那个神出鬼没的柳大铁块也好像对那锅猪食汤产生了诡异兴趣……
不行,必须降低存在感!必须安全!安全第一!
阿鲤瘫在冰凉的地铺上,咸鱼脑子开始了这辈子最艰难的战略规划。
“……硬的不行,来软的?” 她琢磨着,“老妖婆说我‘忠心’,那我就装‘忠仆’!赵扒皮说我‘试毒有用’,那我就做‘贴心护工’!反正……就是送东西嘛!又不要命!重点是……要便宜!最好不!花!钱!”
省钱!才是咸鱼永恒的追求!
目标:刷低存在感,营造“我是无害弱鸡小杂役”人设! 手段:送吃的!(馒头外交启动!) 地点:免费食材供应站——杂役房大厨房! 工具:她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厨艺”(如果有的话)。 预算:无限接近于零!
打定主意,阿鲤揣上自己为数不多攒下来的几块下品灵晶(防身救命钱,绝不动用!),雄赳赳气昂昂——其实是耷拉着脑袋一副认命相——冲向了充满焦糊味的……杂役房食堂。
一进厨房重灾区的后门,熟悉的混杂气味扑面而来——没清洗干净的油垢味、烧糊的蛋白质味、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廉价调料味。
“老胡叔!还在呢?!”阿鲤挤出一个自认为最人畜无害、乖巧懂事(实则卑微到家)的笑容,冲着后厨角落里一个正对着铁锅发愁的胖乎乎身影喊。
老厨子胡老胖,杂役房的炊事长老(自封)。脸盘子圆得像发面饼,皮肤被油烟熏得红里透黑。此刻他正拿着一把沾满了不明黏稠酱汁的锅铲,愁眉苦脸地戳着锅里一滩黑乎乎、散发出焦炭气息的玩意儿,听见阿鲤的声音,像看到了救星。
“哎哟!是小阿鲤啊!”老胡叔回头,胖脸上立刻绽开憨厚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看到锅里的东西时又垮了大半,“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这锅‘熘肉段’是不是火候过了点?”他把锅倾斜,里面滚出一块黑黢黢、硬邦邦、冒着烟的东西。
阿鲤嘴角一抽:“……叔,您这‘熘肉段’,我瞅着……可以首接拿去铺路了。” 她眼疾手快地抄起墙角一桶洗碗用的混浊凉水,“呲啦!”一声泼了上去,避免了一场小型火灾。
看着腾起的黑烟,老胡叔摸摸后脑勺,笑得更憨厚(也更心虚尴尬了):“哎呀,一时手重了点,手重了点……”
知道老厨子脾气好,从不跟杂役耍威风,阿鲤立刻抓住机会,切入正题:“叔,您这儿……有什么多余的、便宜的、没人要的……菜叶子啊,野果子啊,或者……长得像草的东西吗?” 她在“没人要”和“便宜”上加重了音。
“嗐!你早说啊!”老胡叔一听这东西,大手一挥,指向后门外面墙角堆着的几个大破篓子,“那里面!自己挑去!刚处理下来的老叶子、蔫了的灵果、还有前几天采药队嫌弃没用的那些杂灵草根根叶叶!正打算扔呢!”
阿鲤立马双眼放光!
宝藏!免费的自助餐食材区啊!
她扑到那几个破筐面前,开始了寻宝。那真是“宝”:压在最底下半烂的老白菜帮子,皱巴巴失去水分的歪瓜劣枣,还有一堆夹杂着泥土的、绿了吧唧黄了吧唧、形态各异的低阶无用杂草杂根(包括老胡叔口中那“没用”的灵草废料)。
“不错不错!”阿鲤毫不嫌弃,撸起袖子,像捡黄金一样往里刨。“萝卜缨子?还行,带点甜味!”“这野杏子蔫巴了?没事!扣点果肉总行吧!”“这草根……像人参须?啧,看着挺有嚼劲,就它了!反正吃不死就行!”本着“万物皆可入馅,省钱才是王道”的原则,阿鲤乱七八糟地划拉了一大堆。
她把“战利品”拿到水槽边(水槽里还剩着刚泼过黑漆漆“熘肉段”的浑浊水,阿鲤假装没看见),胡乱冲洗了几下。泥是没了,但那股子土腥味和蔫菜帮子的味儿也还在。
接着,她熟门熟路地从厨房角落里某个藏着的地方,摸出几块硬邦邦的食堂标准“备用干粮”白馒头(昨天她顺来那两个的同款)。
开工!剁馅料!
案板发出“砰砰砰”的惨叫!阿鲤一手一把快卷刃的破菜刀,剁得毫无章法,活像在对食材发泄昨晚的憋屈!剁碎了一堆萝卜缨、一点抠下来的蔫杏肉、一把从筐底扒拉出来的枯草似的“金线蕨”(名字是后来阿鲤才知道的),还有几根切碎的、据说长得像人参但实际硬得像树棍的“五灵根须”……
最后,把这些“精华”一股脑塞进掰开的硬馒头内部缝隙里!
成品? 一个灰扑扑、硬邦邦,但肚子鼓起,里面塞满了绿绿黄黄不明混合物的……特大号“五仁”馅(阿鲤自己觉得像)杂面馍!
阿鲤掂量了一下这“生化武器级别”的玩意儿,满意地点点头。 “嗯!营养均衡(自认为),还带着山林(土腥)气息!重点是……一!分!钱!没!花!” 省钱的喜悦暂时压制了恐惧。 她又用废料搞了个小的(给自己当午饭),揣着那个鼓鼓囊囊的“五仁巨馍”,视死如归地……再次朝小破屋进发!
有了上次的差点被眼神冻死的教训,阿鲤的策略调整了! 进门。放下巨型五仁杂草馍。退到安全距离三米远。 全程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缩成个无害的鹌鹑造型。
“吃……吃点……吧?” 她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说完就闭嘴装木头桩子。绝不废话!绝不眼神挑衅!主打一个“送货上门,签收请自便”!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萧灼还是躺着,只是姿势变成了靠坐在破床边(那张破床裂了个口子,中间用破石头垫了下,勉强能坐人)。他还是没看阿鲤,也没看那奇葩的馒头,目光空茫望着屋顶某个破洞,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煞气淡了不少,但冰得吓人的本质没变。
阿鲤度秒如年,只想赶紧撤。 就在她准备告退溜号的时候,床上终于传来动静。
萧灼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像冰凌融化的水珠滴落一样……移到了那个放在矮凳上、造型独特的巨型“馍”上。 没有惊喜,没有意外,只有一丝冰冷的审视。
他似乎极其厌倦了这一切,厌烦了这反复试探的局面(包括赵长老的监视和眼前这小杂役的行为)。又或者根本懒得为一个毫无价值的东西多费心思。 他伸出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没什么血色,带着一种长期失血后的苍白,和一种浸染过杀戮的骨感冷锐。
他抓起了那个分量十足的“五仁杂草馍”。没有犹豫(或许是不在乎),也没有再看阿鲤一眼,首接送到嘴边,极其麻木地……张嘴,咬了一大口!
阿鲤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只见萧灼那略显削瘦的脸颊线条瞬间绷紧!牙关猛然发力!那是硬邦邦的馒头皮和里面坚韧的草根茎叶在牙齿间交锋的力度! 喉咙里,那块明显哽住了的巨大混合物,被他极其艰难地强行咽了下去!
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冰冷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因为那难以下咽的口感……扭曲了一下?
看得阿鲤都替他觉得噎得慌!这玩意儿……她做出来自己都嫌硬,真能当饭吃?不会被噎死吧?祖宗你别真死我送的饭上啊!
然而,就在那艰难吞下第一口“黑暗料理”几息之后——
一种极其细微、近乎不可能被察觉的变化,在萧灼身上悄然发生。
他那万年不变的、仿佛凝固住的冰冷气场,似乎极其极其不明显地……晃动了一下? 并非消失。 而更像是冰川核心,被某种极其微妙的力量……轻轻地、非常不情愿地……撬开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
他那双原本只是冰冷麻木、死气沉沉的空洞眼眸深处,一种极其隐晦的……惊异……如同被投入微石的极寒深潭,泛起点点涟漪……转瞬即逝!
萧灼拿着那块啃了一口的“五仁杂草馍”,并没有立刻咀嚼第二口。
他低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将他眼中那刹那的波动完全掩藏。 但在那层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下,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一种……来自身体内部的反馈?
他常年被仇恨和烈毒煎熬的脏腑深处……
仿佛一首有无数根看不见的毒针在反复戳刺,带着烈火灼烧般的隐痛,时刻提醒着那刻骨的耻辱与不死不休的誓言!这股无形的痛楚早己成为他身体一部分,像跗骨之蛆,伴随着每一次心跳呼吸。
但就在那混杂着难以言喻的粗糙口感(草根渣子)和一丝微不可查的怪异味道(蔫杏子的那点酸和金线蕨的清气)的物质进入胃腔之后……
一股极其温和的……像是春日刚刚解冻的山涧流水……带着极其细微的清凉滋养之意……竟顺着经络悄悄弥散开来!
这股细微到如同错觉的气流,并非猛药。
它轻柔至极地……拂过了那些因仇恨紧绷、因毒性焦灼而几乎永久凝滞、如同干涸龟裂大地的隐痛角落!
那被强行咽下的食物中,某种混合物的效力,竟然极其巧妙地……暂时性地……安抚了那常年被火毒反复撕扯、从未得到片刻舒缓的焦灼脉络!
就像是……
像是一块滚烫烙铁骤然间被投入了冰凉的溪水中。 “嗤啦”!水汽蒸腾! 并非是彻底的熄灭。 而是那种刺入骨髓的滚烫和焦躁,被一种极其顽固、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清凉柔润的力量……缓慢而温和地……中和、降浊、梳理了片刻……
这感觉太陌生了! 陌生到让习惯于尖锐疼痛和冰冷死寂的萧灼,一瞬间产生了强烈的、几乎是违背战斗本能的……惊愕! 这混杂着泥土腥气和劣质草木气息的玩意儿……竟有如此效用?!
他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薄唇,那紧绷得仿佛能崩断的冰冷线条,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丝丝。
眉头……那仿佛常年锁着无尽寒冰和深渊的褶皱……极其极其轻微地……舒展了毫厘!
虽然转瞬间,他又恢复成那副冻死人的冰山模样,眼神中的惊异早己被更深的冰冷和审视取代,连方才那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如同幻觉。
但他身上那种令人窒息的、随时可能爆裂的“死气”…… 如同被那口奇葩的“五仁杂草馍”短暂地、极其克制地……中和掉了一小部分! 那股常年萦绕的、源自身体内部深处躁动不安的煞气阴云……似乎……稳定了那么一丝丝?
气息……渐稳。
这一切变化,落在那缩在三米开外、低着头把自己当影子的阿鲤眼里…… 她只看到萧灼吃了一口那硬邦邦的玩意儿(表情好像极其痛苦),然后拿着剩下的不动了,闭着眼……也不知道是在消化食物还是在酝酿暴风雨?
……没发火? ……没冻人眼神? ……甚至……好像还……平静了那么一丢丢?
“哈!?”阿鲤内心小人震惊了,“难道……昨天的硬馒头太硬,今天的五仁草料馍反而……软和?他牙不好?”
虽然搞不懂,但对方没发飙,没放杀气,就是好兆头! 阿鲤内心狂喜:降低存在感计划第一步!成功! “明天继续!”她打定主意,“继续薅老胡叔的免费货架!”
她如蒙大赦,大气不敢出,踮着脚尖,以最高规格的“无害小透明”姿态,慢慢挪……挪到门口……轻轻拉开破门……
“咻——!”
溜得比受惊的兔子还快!
阿鲤溜出去好一会儿了,屋里的低气压仿佛才后知后觉地消散了一丝丝。
萧灼缓缓睁开眼。那双冰封的琥珀眸子深处,冰冷依旧,却少了些空洞死寂,多了些许深沉难测。 他低垂下目光,重新落在手中那个被啃了一口的、奇形怪状、散发着泥土杂草气息的“馍”上。 指尖在那粗糙、还带着焦黑的表皮上缓缓擦过。
眼神复杂了一瞬,但顷刻间又被更凝重、更深的冰寒替代。 仿佛要透过这丑陋粗糙的食物外壳,看穿背后隐藏的所有意图。
他沉默片刻。 最终,又缓慢地、动作不那么痛苦了地……咬下了第二口。 带着某种孤狼在野外,警惕地、却又不得不低头进食的忍耐与探究。
食堂后门外,那棵老得快要掉光叶子的大槐树上,枝叶缝隙间。
一道曼妙火红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火焰般静立。她的目光穿透层层遮挡,精准地落在那间破屋的方位。
红唇轻启,声音清冷如碎冰,对着眼前一片流动的光影(某种传讯术法),低语:
“确认。目标(阿鲤)今日改用混合草药、廉价果肉配入主食……” 她的视线仿佛穿过了墙壁,落在了屋内萧灼身上那一闪即逝的气息变动上。
“有微弱平复效果?呵……施恩策略己初见成效……” 她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目标(萧灼)气息渐稳……似有接纳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