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半夜开始落的。沈聿白站在老宅书房的落地窗前,指尖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窗外,蓝冠鸦食葵的枯梗在风雪中折腰,像一片倒伏的黑色碑林。他身后,投影仪的光柱刺破黑暗,将泛黄的录像画面投在整面书墙上——
火焰在屏幕里疯狂舔舐着福利院的木质窗棂。浓烟中,十二岁的林晚像只敏捷的小豹子,用消防斧劈开储藏室的门锁。镜头剧烈晃动,画面外传来沈老太太年轻而冷冽的声音:“拍清楚点!那丫头...”
录像带在此处戛然而止,磁粉剥落的嘶嘶声充斥房间。沈聿白猛地按停投影,烟灰簌簌落在地毯上。真相像把冰锥扎进太阳穴:二十年前那场“意外”,是他母亲为强拆福利院自导的戏码。而林晚救出的三个孩子里,就有她亲手安排的“钉子户”。
“爸爸?”儿童房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阳阳抱着小熊玩偶站在光晕里,小脚丫冻得发红。
沈聿白掐灭烟,将儿子抱进怀里。阳阳的小手贴上他冰凉的脸颊:“奶奶的盒子...哭哭?”
他顺着孩子的手指看去。书桌角落放着葬礼上带回的乌木骨灰盒,旁边是那本翻烂的种子图鉴。阳阳挣扎下地,踮脚取下图鉴塞进沈聿白手里:“奶奶说...春天看。”
雪光映着书页间密密麻麻的批注。在蓝冠鸦食葵那页,新添的钢笔字洇着泪痕:「当年福利院的孩子,都安置好了。程诺的助听器,林晚的烧伤复健...钱走得干净。欠的债,下辈子还。」
沈聿白的手指在“欠”字上收紧,纸张发出脆弱的呻吟。阳阳突然爬上书桌,将骨灰盒旁的玉佩挂在自己脖子上,又抓起沈聿白的手按在冰凉的玉面上:“爸爸暖。”
温热的掌心下,玉石深处的冰絮纹路仿佛在消融。沈聿白把脸埋进儿子带着奶香的颈窝,肩胛骨在西装下绷出凌厉的线条。
晨光刺破雪幕时,门廊传来行李箱的轱辘声。林晚牵着阳阳站在玄关,睫毛上沾着未化的雪粒:“我们搬回来住段时间。”
她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书房——散落的录像带、空酒瓶、烟灰缸里堆成小山的烟蒂。最后停在沈聿白手中的种子图鉴上,停顿片刻,什么也没问。
沈老太太的房间保持着原貌。梳妆台上,白玉梳旁放着撕去标签的药瓶;衣帽间里,旗袍按色系排列,最显眼处挂着件卡其色工装裤;床头柜抽屉半开,露出半盒未拆封的蜡笔。
“奶奶的!”阳阳指着蜡笔盒上的卡通鸟。
林晚抽出盒底压着的画纸——是张未完成的全家福。铅笔勾勒出西大一小五个身影,菜园篱笆外还蹲着只圆滚滚的蓝冠鸦。画纸边缘有行小字:「等阳阳添上爷爷。」
雪持续下了三天。第西日清晨,阳阳突然拽着林晚往地下室跑。堆积杂物的角落,他奋力推开一个蒙尘的樟木箱。箱里整齐码着婴儿服、拨浪鼓、褪色的识字卡片...最底下压着本皮革封面的相册。
相册扉页贴着沈聿白的满月照,批注却触目惊心:「他父亲今晨心梗去世。遗嘱将沈氏30%股份赠情人,律师正在交涉。」往后翻,批注逐渐浸透怨毒:「那些人想抢走沈氏...」「聿白必须比所有人都强...」
林晚的手停在最后几页。照片里的少年沈聿白捧着奥数奖杯,眼神空洞如人偶。批注是鲜红的:「不够!还远远不够!」
“妈妈冷?”阳阳的小手贴上她冰凉的手背。
林晚合上相册,抱起儿子走向书房。沈聿白蜷在沙发里沉睡,眉头紧锁。她将相册轻轻放在他手边,阳阳学着妈妈的样子,把自己的小熊玩偶塞进爸爸怀里。
雪停那日,律师带来了最后的遗嘱。沈老太太将老宅和三分之二股份留给沈聿白,剩余财产成立“晨星基金会”,专门资助福利院烧伤儿童。文件末尾附着长长的名单——二十年来她秘密资助的187个孩子,程诺的名字排在首位。
“还有件私人物品。”律师递上密封的档案袋,“老夫人嘱咐葬礼三个月后给您。”
袋里只有一盒磁带。播放键按下,沙沙的电流声中浮出沈老太太疲惫的声音:
“聿白,当你听到这段录音,妈妈己经走了。福利院的火...是我放的。那年沈氏资金链断裂,那块地是最后的筹码。我本想制造小火灾逼迁,没想到风助火势...”她停顿良久,录音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这些年我拼命赚钱,不仅为守住沈氏,更为填那个无底洞。每个烧伤的孩子,都是我床头悬着的刀。首到遇见阳阳...我才敢把真相交给你。玉佩里有储存卡,是所有证据。要报警还是要销毁,随你。”
录音末尾的杂音里,突然插入阳阳清脆的童声:“奶奶!苗苗绿啦!”接着是沈老太太带笑的回应:“那是草,小笨蛋...”声音戛然而止。
沈聿白攥着玉佩站在窗前。雪后初霁的阳光刺破云层,照亮菜园里新冒的绿芽——那是阳阳和奶奶种下的蓝冠鸦食葵,在冻土下蛰伏一冬后,终于挣出了头。
玉佩在他掌心裂成两半。储存卡掉落在晨光里,像一粒黑色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