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在林烬的脸上,他醒了。
他不记得昏迷了多久,但林家的人还没到,那说明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从刚刚开始,他就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用尽全力翻了个身,林烬仰躺在泥水里,左臂皮肤下凸起的金属纹路正缓慢龟裂,雨水顺着裂缝渗入骨髓,将铁锈味腌进每一寸血肉。
任由雨打在脸上,林烬回味着刚刚的一切,嘴角轻轻勾起。
虽然现在左半边身子己经在慢慢地破碎。
但,那是他从出生为止,第一次体会掌控力量的感觉。
「铸剑的哭,炼魂的笑,葬兵渊里白骨照——」
破锣般的哼唱刺穿雨幕,有人来了。
一个跛了脚的老乞丐,手中拄着蛇头棍,腰间挂着七个酒葫芦,既不慈眉也不善目。
“林家的小崽子,今天遇到大爷我算你好运。”
不等林烬说话,或者说林烬根本说不上话,便被老乞丐用蛇头棍一挑,担在了肩上,随之他也晕了过去。
林烬在霉味刺鼻的山神庙醒来时,斑驳的神像正往下滴着雨水。他认得这处破庙——往年进山打猎误了时辰,常在此将就过夜。
此处离铸剑炉不过十里。
少年强撑开眼皮确认周遭后,又佯装昏睡。唯一能动的右手悄然探入衣襟,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碎片才稍松口气。
"小崽子当爷稀罕这破铜烂铁?"老乞丐倚着褪色的幔帐,浑浊的眼珠斜睨过来,"凡兵残片也值得藏?"
凡兵?母亲临终前紧攥的遗物竟是凡兵?
林烬屏息未动。
凡兵虽是最低等的灵器,但既生器灵...母亲竟是铸兵师!
"断刃境就敢生吞三纹铸兵师的剑灵?"枯瘦的手指突然扣住他咽喉,甘流涌入喉管时带着桃花酿的醇香,"这般疯劲儿,倒让老夫想起年少时。"
他知道断刃境!
这些信息本该是吞噬剑灵后慢慢浮现的秘辛,此刻却如沸水在颅腔翻腾。
更令林烬心惊的是,这邋遢老乞丐竟能道破天机!
林烬骤然睁眼,老乞丐爬满血丝的独眼近在咫尺。浑浊瞳孔里倒映着少年绷紧的下颌线,腐酒气息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跟爷玩装死这套?"老乞丐喷着酒气歪倒在草席上,蛇头棍哐当砸在供桌边。
七枚酒葫芦相互碰撞,奏出暗哑的调子。
少年指节泛白地扣着衣襟里的断刃,左臂如灌铅般纹丝不动。
他尝试挪动腰肢,却发现连脖颈都僵成了生铁——这副残破身躯竟比铸剑炉里更不听使唤。
“前辈也是铸兵师?”
“掉价了。”老乞丐摆了摆手,世间推崇的铸兵师似乎在他看来还比不上腰间的一壶酒。
喉结滚动间,林烬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们...一样?"
老乞丐破锣般的笑声响彻了山神庙。
只见他突然用棍尖挑起少年下巴,"大爷我当年踏碎过九重天门!"酒葫芦随着他前仰后合的动作叮当作响,"就你这半截身子入土的小崽子——"
他果然知道自己身上的是怎么回事!
林烬激动地想支起身子,但首接被老乞丐的蛇头棍按了下去,棍子缓缓下移,点在少年心口龟裂的金属纹路上。
“知道你想干嘛,无可奉告,你太弱了,容易死。”
老乞丐的七个字首接把林烬所有问题咽了回去。
太弱了。
光是斩杀一个林傲就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而妹妹现在还在林家的大牢里!
老乞丐往火堆里加了点柴火,顺便还把自己的酒葫芦放到了上面温了温。
山风卷着篝火余烬在林烬指尖打了个旋,他惊觉僵死的经络竟重新流淌起暖意。少年五指在阴影中缓缓收拢,骨节发出生锈机括般的轻响。
"敢问前辈名号?"
齐三笑用蛇头棍拨弄着将熄的炭火,酒葫芦在余烬上滚出琥珀光晕:"记牢了——齐三笑。"他突然凑近,腐酒气息喷在少年耳侧,"这名头说出去,要死人的。"
林烬瞳孔微微收缩。
老乞丐腰间晃动的葫芦在月光下泛着血色,像七颗悬而未落的血珠。
随后,齐三笑将温好的酒葫芦别到了自己的腰间,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的土。
"你爹用二十年阳寿换的机缘,今日两清。"他屈指弹飞葫芦塞,酒液在月下划出猩红弧线,"现在剩最后一个问题,三条忠告,先听哪个?"
父亲?二十年?
林烬喉结滚动,仿佛被重锤击中耳膜。齐三笑每个字都像淬毒的箭镞,将他记忆里的父亲射成筛子。
"寅时三刻。"老乞丐突然望向残破的窗棂,月光正从他独眼中缓缓流逝,"要变天了。"
千万个疑问在喉间翻滚,最终凝成淬火的剑。少年染血的指甲抠进掌心,破碎剑灵在胸腔发出共鸣的震颤。
“我要怎么变强?”
三声狂笑震得瓦片簌簌,齐三笑佝偻的身躯突然迸发出洪荒凶兽的气息。
酒葫芦相互碰撞,竟在虚空映出尸山血海的幻象。
"妙极!"他蛇头棍点地,裂纹瞬间爬满整个山神庙,"吞!吞兵刃!吞器灵!吞尽天下锋芒!"
棍尖突然抵住林烬心口龟裂的金纹,"但若贪嘴——"腐朽木纹中睁开密密麻麻的血瞳,"它们会从里到外,把你啃成空鞘!"
吞兵噬灵,忌贪忌躁。
少年垂眸,将每个字刻在骨髓里。
“三条规矩记好了!”齐三笑竖起三根乌黑指甲,在破庙砖墙上刮出火星,“一、管好你的舌头!二、兵器不可信!三——”蛇头棍突然捅穿供桌,“九转回魂丹要是落到林家手里,你就等着给丫头收尸吧!”
九转回魂丹?百兵大会!
林烬瞳孔骤然收缩,龟裂的金属纹路在胸口泛起暗红。
“瞧你这德行倒是门儿清。”齐三笑猛灌一口烈酒,猩红酒液顺着胡须滴落青石砖,“没把你妹妹捞出来算老子食言,但没有九转回魂丹,林家炼不成剑——”他忽然侧耳听风,独眼眯成毒蛇般的竖瞳,“...聒噪的畜生来得倒快。”
狂笑震落梁上积灰,老乞丐倒提着酒葫芦撞进雨帘。
残影还留在摇曳的篝火旁,人己化作山雾消散。
山脚下,铁卫豢养的猎犬群正在撕扯着雨幕。
这些以精铁为食的怪物浑身覆满倒刺,幽蓝电弧在铁鳞间流窜。
它们淌着涎水逡巡而过,青石台阶顿时腾起刺鼻白烟。
林烬指节扣住窗棂,腐朽木屑簌簌落下。
此起彼伏的吠叫声中,他清晰听见金属利爪刨地溅起的火星,还有腥风压倒了雨水的土腥气。
铁卫的猎犬,从来都是追着活人味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