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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出嫁那日，暴雨如注。
红盖头下，她数着轿杆吱呀摇晃的次数，指甲在嫁衣袖口掐出细密的褶皱。嫁衣是刘福贵从镇上绸缎庄扯的，大红色绸缎透着刺目的光，金线绣的并蒂莲在雨雾里泛着冷意。迎亲队伍踩着泥泞的山路，唢呐声被雨水泡得发闷，倒像是送葬的调子。
轿帘突然被掀开，刘福贵的脸出现在雨幕里，酒糟鼻上沾着雨珠：“快到了，新娘子忍忍。”他伸手要扶，金凤本能地往后缩，却被刘福贵一把攥住手腕。那只手粗糙得像砂纸，隔着嫁衣都能感受到灼人的温度。
刘二宝站在刘家老宅门口，穿着崭新的藏青长衫，傻笑着流口水。看见花轿，他突然拍手跳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喊：“新娘子！新娘子！”金凤被搀下轿时，瞥见门楣上歪斜的“囍”字，墨迹在雨水中晕染，像两道淌血的伤口。
拜堂时，刘二宝突然抓住她的红盖头用力一扯。金凤下意识闭眼，却听见满堂哄笑。她睁开眼，正对上刘二宝浑浊的眼珠——那双眼睛空洞无神，却死死盯着她胸前，嘴角的涎水顺着衣襟往下滴。刘福贵干咳一声，踹了儿子一脚：“没规矩！”声音里却藏不住得意。
洞房里，金凤坐在床边，听着外头猜拳行令的喧闹声。门“吱呀”一声开了，刘二宝晃悠着进来，手里攥着半块啃过的肘子。他凑近时，金凤闻到浓重的酒气混着汗酸味，胃里一阵翻涌。“媳妇……”刘二宝含糊不清地叫着，伸手去摸她的脸。金凤偏头躲开，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墙壁。
“别闹！”刘福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警告的意味。刘二宝嘟囔着退开，歪倒在床脚的太师椅上，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金凤松了口气，这才敢打量这间新房。墙皮剥落的土坯墙上贴着褪色的年画，窗棂糊的白纸被风掀起一角，漏进几丝冷雨。梳妆台上摆着半碗吃剩的红烧肉，油腻的汤汁里浮着几只苍蝇。
后半夜，金凤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惊醒。睁眼看见刘二宝正跪在床边，两只手在她脚边摸索。“鞋……红绣鞋……”他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把金凤的绣花鞋抓在手里，放在脸上蹭。金凤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出，首到刘二宝抱着鞋子蜷在地上睡过去，才偷偷把脚缩进被子里。
天还没亮，院里就传来刘福贵的咳嗽声。金凤摸黑起身，对着铜镜简单绾了头发。镜中人面色苍白，眼下乌青，倒像是披麻戴孝的模样。她刚推开房门，就看见刘福贵蹲在井边刷牙，看见她便咧嘴笑：“新媳妇起来得早，去把猪食煮了。”
猪圈在院子西角，恶臭熏得人睁不开眼。金凤忍着恶心搅拌泔水，听见东厢房传来刘二宝的哭闹声。“我要媳妇！我要媳妇！”声音尖锐刺耳，夹杂着瓷器摔碎的声响。刘福贵骂骂咧咧地冲进去，不一会儿传来皮带抽打声和刘二宝的哀嚎。
中午吃饭时，刘福贵把一碗糙米推到金凤面前：“家里没白米，将就吃。”自己却端着白米饭，夹着肥厚的五花肉。刘二宝抢不到肉，突然把碗摔在地上，抓起米饭往嘴里塞，米粒撒了满脸。金凤低头扒拉着糙米，喉咙发紧——米里掺着不少石子，嚼得牙生疼。
夜里，刘二宝又开始折腾。这次他扯着金凤的头发，把她往床上拽。金凤拼命挣扎，指甲在刘二宝脸上抓出几道血痕。刘二宝吃痛松手，哇哇大哭起来。刘福贵冲进来，对着金凤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不识好歹的东西！”
金凤捂着火辣辣的脸，蜷缩在墙角。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想起银凤，想起长沙的橘子洲头，想起那些永远无法实现的诺言。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衣襟。
日子一天天过去，金凤像个陀螺般不停打转。天不亮就要起床做饭、喂猪、洗衣服，晚上还要给刘二宝洗脚擦身。刘二宝稍有不顺心就对她又打又骂，而刘福贵总是袖手旁观，偶尔还冷嘲热讽：“当初你爹收了彩礼，你就是刘家的人，老老实实待着！”
有次洗衣服时，金凤在刘二宝的裤兜里摸到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她攥着钱的手微微发抖，心里涌起一丝希望——或许能攒够钱逃走。可还没等她把钱藏好，就被刘福贵撞见了。老人一把抢过钱，反手就是两巴掌：“敢偷钱？反了你了！”
金凤被打得眼冒金星，跌坐在地上。刘福贵又踢了她几脚，嘴里骂骂咧咧：“看你还敢不敢！”那之后，她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连睡觉都有人在门外守着。
村里的人路过刘家，总爱对着门缝指指点点。有人说她活该，有人说她可怜。有次在溪边浣衣，隔壁村的王婶悄悄塞给她几个红薯：“孩子，吃点热乎的。”金凤红着眼眶道谢，却不敢多留，生怕被刘家人看见又惹麻烦。
银凤托人捎来的信被刘福贵截了。金凤只看见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还没来得及拆开，就被老人一把夺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少跟娘家来往！”夜里，她躲在被窝里偷偷流泪，不知道银凤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去长沙，病好了没有。
秋收时节，金凤跟着刘福贵去田里干活。太阳毒辣，晒得人头晕眼花。她弯腰割稻子，动作稍微慢些，就会被刘福贵用竹鞭抽打。汗水混着泪水滴在泥土里，很快就被晒干。刘二宝在田埂上玩耍，时不时跑过来揪她的头发，把她推倒在泥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