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凤回到长沙后,整个人的状态都显得有些萎靡不振。红姐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心里大概也猜到了七八分。于是,她特意找了个时间,把银凤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红姐就关切地看着银凤,轻声说道:“银凤啊,我看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银凤低着头,沉默不语。
红姐见状,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其实,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些。不过,我想告诉你,人这一辈子,谁都会遇到一些挫折和错误。你还年轻,有这样的经历很正常。但是,有些时候,试错的成本是很高的,我们不能不谨慎对待。”
银凤抬起头,看着红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红姐接着说:“我之所以把你带到我这里来,就是看重你踏实肯干的品质。我相信,只要你肯努力,以后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所以,遇到困难的时候,不要灰心,更不要急于求成。有些事情,需要慢慢来,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做。”
银凤听了红姐的话,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感激地看着红姐,说道:“红姐,谢谢你的关心和鼓励。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红姐点了点头,说:“那就好。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重新振作起来。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从红姐办公室出来后,银凤像是卸下了心里的重负。她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抛在脑后,一门心思扑在了工作上。
每天她总是第一个到店里,提前把工具仔细消毒,将工作台收拾得干干净净。给顾客做项目时,她比从前更专注,手指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手法轻柔却精准。遇到年纪大的顾客,她会耐心调整座椅高度,轻声询问哪里需要格外留意;碰到性子急的年轻人,她也能耐着性子,一边操作一边讲解步骤,让对方安心。
有位常来的张阿姨,之前总说脖颈僵硬得抬不起头,试过不少地方都没太大效果。银凤接手后,特意花时间研究了相关的穴位和按摩技巧,每次都根据张阿姨当天的状态调整手法。几次下来,张阿姨的症状明显缓解,逢人就夸:“小银这手艺真是没话说,比那些老行家都细致,我现在就认她的手。”
口碑就这么一点点传开了。来找银凤的顾客越来越多,常常要提前好几天预约。她从不因为忙碌就敷衍了事,哪怕轮到最后一位顾客时己经有些疲惫,也依然保持着稳定的节奏,确保每一个动作都到位。
月底核算业绩时,银凤的名字稳稳地排在了榜首,比上个月足足高出了近三成。同事们围着她讨教经验,她只是腼腆地笑:“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多想着点顾客的感受,把手头的事做好就行。”
红姐看着业绩表上银凤的名字,眼里满是欣慰。她知道,这个踏实的姑娘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更没有辜负那份重新振作的决心。而银凤也明白,所谓的认可和成绩,不过是把每一个当下都做扎实了,自然结出的果实。
店里不忙的时候,银凤会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发愣。指尖无意识地着衣角,脑子里总会不受控制地冒出阿强的影子——他笑起来眼角的细纹,说话时带点含糊的口音,还有分别时那句没头没尾的“等我消息”。
前阵子忙得脚不沾地,倒还好,可一闲下来,心里就像被掏走了一块,空落落的。她会想起两人在小饭馆里分吃一碗牛肉面,阿强把牛肉都夹到她碗里;想起他送她到车站时,偷偷往她包里塞了袋她爱吃的橘子糖,现在糖早吃完了,糖纸还被她压在抽屉最底下。
有次给顾客做肩颈按摩,对方随口提起最近在城郊看到个新开的理发店,老板看着挺年轻,也是外地口音。银凤的心猛地一跳,手下的力道都重了些,连忙追问地址,可顾客说记不清了,她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晚上回宿舍,她会对着那部旧手机看半天,屏幕暗下去又点亮,生怕错过什么消息。其实她知道,阿强要是想联系,早就来了信。可心里那点念想,就像墙角的青苔,不知不觉就蔓延开来。
红姐看她好几次对着窗外发呆,递过来一杯热奶茶:“想什么呢?魂都快飞走了。”银凤赶紧接过,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才回过神来,摇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老家的事了。”
她不敢说,其实是在想一个没说清道别的人。那份空落落的感觉,就像雨天没关紧的窗,风一吹,心里就凉丝丝的。
傍晚收工的时候,同宿舍的小雅突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拽住银凤的胳膊:“凤儿,今晚跟我去个地方呗?解放西新开了家酒吧,据说氛围超棒,咱们去放松放松。”
银凤正低头收拾工具箱,闻言愣了一下。解放西那片她只远远听过,总觉得是灯红酒绿的热闹地儿,和自己实在不搭边。她下意识地想摇头:“还是算了吧,我不太会玩……”
“哎呀去嘛去嘛!”小雅晃着她的胳膊撒娇,“你这阵子天天连轴转,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就一晚,保证不耽误你明天上班。”
银凤看着小雅期待的眼神,又想起这些天闲下来时心里那片挥之不去的空茫,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换班后回宿舍换了身衣服,银凤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局促。她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连衣裙,头发规规矩矩地扎在脑后,和平时在店里没什么两样。小雅进来看到,噗嗤笑出声:“我的姐,你这是去见家长啊?来,穿我的。”说着翻出一条亮黄色的吊带短裙,不由分说地往银凤身上套。
镜子里的人突然变得陌生起来。裙摆刚及大腿,露出的小腿线条纤细,领口的碎钻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银凤拽着裙摆想往下拉,脸颊发烫:“这也太……”
“好看!”小雅打断她,抓起梳子把她的头发散开,“你看,这样多精神。走吧,别磨蹭了。”
解放西的夜晚像被打翻的调色盘。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震耳欲聋的音乐隔着几条街就能听见。银凤跟在小雅身后,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紧,眼睛却忍不住打量着周围——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说说笑笑地走过,路边的摊贩在叫卖着冰镇西瓜,酒吧门口的侍者穿着笔挺的制服,礼貌地为客人拉开玻璃门。
刚走进酒吧,震耳的鼓点就像重锤一样砸在胸口。银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五彩的射灯在天花板上旋转,把每个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舞池里挤满了扭动的身影,有人举着酒杯随着节奏摇晃,有人闭着眼睛甩头,浑身的细胞仿佛都在音乐里炸开。
“这边!”小雅熟门熟路地拉着她穿过人群,在吧台角落找了个空位坐下。调酒师甩着酒瓶的动作行云流水,玻璃杯碰撞的脆响混着音乐,竟有种奇异的热闹。
“喝点什么?”小雅转头问她。
银凤看着菜单上那些陌生的名字,只觉得眼花缭乱,小声说:“随便吧,要不……果汁?”
小雅笑着拍了下她的手背:“来酒吧喝果汁?太扫兴了。试试这个,”她冲调酒师扬了扬下巴,“两杯精酿,谢谢。”
冰凉的玻璃杯很快被推到面前,琥珀色的液体上浮着一层细腻的泡沫。银凤学着小雅的样子抿了一口,带着点苦涩的麦香在舌尖炸开,顺着喉咙滑下去,竟有种说不出的清爽。
“怎么样?”小雅挑眉看她。
她点点头,又喝了一大口。舞池里的音乐突然变了,节奏慢了些,却更有韧劲,像一根无形的线,悄悄勾着人心里的什么东西。有几对情侣相拥着摇晃,动作算不上标准,却透着自在的松弛。
小雅推了推她:“走,下去晃晃?”
银凤连忙摆手:“我……我不会。”她看着那些扭动的身影,只觉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生怕笨手笨脚地闹笑话。
“谁天生就会啊?”小雅拉起她的手,“就跟着感觉动呗,又没人看你。”
被拽到舞池边缘时,银凤的心跳得像要蹦出来。她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周围的人随着鼓点抬臂、扭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有个穿花衬衫的男生路过,笑着冲她举了举杯,她慌忙低下头,脸颊烫得厉害。
“别紧张,”小雅站在她身边,轻轻晃着肩膀,“你就想,把心里那些不痛快都甩开。”
银凤深吸一口气,又猛灌了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淌,好像真的浇灭了一点拘谨。她试着跟着音乐的节奏,慢慢抬起胳膊,脚也轻轻点着地。一开始动作生涩得像提线木偶,胳膊不知道往哪摆,腿也总踩不准拍子,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忍不住低头笑出了声。
可笑着笑着,心里那点紧绷的弦好像松了。她想起阿强走的那天,天空是灰蒙蒙的,他说“等我站稳脚跟就来接你”,可这都快半年了,别说消息,连个影子都没有。她想起刚到长沙时,攥着口袋里仅剩的几十块钱,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不知道明天在哪。又想起红姐说“试错的成本太高”,想起自己每天低头给顾客按摩时,脖颈泛起的酸意……
这些念头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又被音乐的鼓点打散。她不再去想动作对不对,就跟着节奏晃着身体,手臂随意地摆动,脚也跟着鼓点踩在地上。一开始只是小幅度的晃动,后来不知怎的,腰也跟着轻轻扭起来,头发被甩得散开,贴在汗湿的额角。
啤酒杯被她放在旁边的台子上,空了大半。她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外冒,不是平日里那个谨小慎微的银凤,而是另一个自己——会累,会想,会有说不出的委屈,也会有想放纵的冲动。
音乐突然推向高潮,重鼓点一下下砸在心上,震得人头皮发麻。周围的人都在欢呼,有人举起手臂大喊,有人互相碰着肩膀大笑。银凤也跟着抬起头,看着旋转的射灯在天花板上划出流光溢彩的弧线,忍不住跟着人群“啊”地喊了一声。
那一声喊出来,心里像开了个口子,积攒了许久的憋闷、思念、不安,好像都顺着这声呼喊跑了出去。她开始更大胆地晃动身体,脚步也迈得大了些,甚至学着别人的样子,偶尔甩甩头。她不知道自己跳得好不好,也不管别人看没看她,只觉得浑身的细胞都在跟着音乐震颤,那种从里到外的松弛,是她来长沙以后从未有过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看到阿强站在吧台边冲她笑,眼角的细纹还是那么熟悉。她愣了一下,脚步慢了半拍,再定睛看去,那里只有个穿白T恤的陌生男生在低头玩手机。心里猛地空了一下,但很快又被音乐填满了。
她又端起酒杯,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苦涩的麦香混着淡淡的回甘,从舌尖一首蔓延到心里。她想起阿强,但没那么疼了;想起那些难眠的夜晚,但没那么涩了。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被这音乐、这啤酒、这片刻的放纵泡软了,变得不那么尖锐。
小雅凑到她耳边大喊:“怎么样?是不是很爽?”
银凤笑着点头,嗓子有点哑,也跟着大喊:“爽!”
喊完之后,两人都看着对方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知跳了多久,首到腿有些发软,额头也沁出了汗,她们才回到吧台边坐下。银凤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汗,只觉得浑身轻快,像卸下了千斤重担。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音乐还在震耳欲聋地响着,但她心里不再是空落落的了,反而有种踏实的满。
“再来一杯?”小雅晃了晃空杯子。
银凤摇摇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不了,有点晕。”
其实不是晕,是心里太亮堂了。她看着舞池里依旧热闹的人群,突然觉得,人活着,好像也不用总把自己绷得那么紧。就像现在这样,偶尔放纵一下,喝点酒,跳支蹩脚的舞,把那些缠绕心头的思绪暂时抛开,也没什么不好。
回去的路上,晚风一吹,带着点凉意,却让人更清醒。小雅挽着她的胳膊,哼着酒吧里的歌,脚步有点发飘。银凤走得很稳,心里像被水洗过一样,清爽又平静。
“下次还来不?”小雅侧头问她。
银凤想了想,笑了:“看情况吧。”
她知道,自己不会常来这种地方。她还是那个需要靠双手挣钱,需要踏实过日子的银凤。但今晚不一样,那些跟着音乐晃动的时刻,那杯带着苦涩的啤酒,还有那声没头没尾的呼喊,都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心里漾开圈圈涟漪,让她明白,日子再难,也该给自己留点喘口气的空隙。
回到宿舍时,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银凤洗漱完躺到床上,没有像往常那样翻来覆去地想阿强,反而很快就睡着了。梦里没有灰蒙蒙的天,只有旋转的灯光和轻快的鼓点,她好像还在笑,笑得很开心。
第二天到店里时,银凤眼底带着点淡淡的青黑,却精神得很。红姐看到她,愣了一下:“昨晚没睡好?”
“不是,”银凤笑了笑,拿起消毒水擦拭工具,“是睡了个好觉。”
给第一位顾客做按摩时,她的手还是那么稳,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只是当顾客说“你今天好像特别有劲儿”时,她低头笑了笑,心里知道,那是因为昨晚把积攒的疲惫,都跟着音乐和啤酒,悄悄释放了。
而那份踏实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日子是自己的,一步一步走稳了,该来的,总会来的。至于是不是阿强,好像也没那么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