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薄情司女子的善意是微弱的星光,那么小阿湘的存在,则像一颗突然闯入真余冰冷世界的小太阳,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暖和聒噪。
自从被真余从恶鬼爪下救回,阿湘心中那点对“饿死鬼”的天然恐惧便彻底烟消云散。
在她简单纯粹的世界观里,救了她、保护她的,就是“好人”,就是可以亲近的!
于是,她开始肆无忌惮地“缠”上了真余。
“饿死鬼!你看这个石头好不好看?”阿湘举着一块灰扑扑的鹅卵石,献宝似的跑到正在处理刚猎到的、血淋淋的野兔的真余面前。
真余面无表情,手起刀落,精准地剥下兔皮,血珠溅了几滴在阿湘的鞋面上。
“哎呀!你弄脏我的鞋啦!”阿湘跺脚,但很快又忘了,蹲在旁边,托着腮看他利落的动作,“哇,你好厉害啊!比我主人剥兔子快多了!”
真余:“……”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饿死鬼!你尝尝这个!罗姨给我的蜜饯!可甜啦!”阿湘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小块颜色可疑的、黏糊糊的东西,试图塞进真余嘴里。
真余头一偏,躲开。目光落在她沾着糖渍的手指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真的很好吃!你不信我吃给你看!”阿湘自己咬了一小口,夸张地做出陶醉的表情。
真余默默转过身,继续啃自己手里半生不熟的兔腿。
“饿死鬼!你为什么不说话呀?是不是嗓子坏掉了?罗姨那里有药……”
“饿死鬼!那边有只好大的蝴蝶!我们去抓好不好?”
“饿死鬼……”
温客行时常跟在后面,看着自家小丫头像只精力过剩的雀鸟,围着那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真余叽叽喳喳,而后者则像一块沉默的顽石,偶尔流露出的一丝不耐烦,也很快被阿湘的“厚脸皮”化解。
这画面诡异又……莫名地和谐。
有了阿湘这根不知疲倦的“线”,真余和温客行之间那层冰冷的、互不干涉的隔膜,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戳开了许多小孔。
虽然依旧谈不上热络,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陌生人。
他们会在阿湘的“强迫”下,坐在同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休息”——阿湘在中间,左边是闭目养神的温客行,右边是面无表情啃着东西的真余。
阿湘会把她从罗浮梦那里听来的、半真半假的谷中八卦,添油加醋地讲给两人听。
温客行偶尔会嗤笑一声,点评一句“蠢货”,而真余则永远沉默,只是偶尔,当阿湘讲到某个凶险的地方时,他那空洞的瞳孔会极其轻微地转动一下,瞥一眼身边的小丫头。
当阿湘在外面疯跑,遇到不长眼的低阶小鬼试图欺负她时,往往不需要温客行出手,一道瘦小的身影会如同鬼魅般出现,用最原始狠厉的方式解决掉麻烦,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消失。
温客行看在眼里,心中那点因真余饿死鬼身份和过往杀戮方式而产生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渐渐消散。
信任,在这片污浊的土壤里,以阿湘为纽带,艰难却又顽强地开始萌芽。
阿湘的小脑袋瓜里,装着的可不仅仅是玩闹。
鬼谷的残酷让她远比同龄的孩子早熟。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主人最大的“拖油瓶”。主人自己还是个半大少年,却要在这吃人的魔窟里,分心费力地保护她、照顾她。
每一次看到主人带着一身新伤回来,阿湘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要是能有人帮帮主人就好了……”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盘旋了很久。
而真余的出现,让她看到了希望。这个沉默的、强大的、虽然看起来冷冰冰但会保护她的“饿死鬼”,不正是最好的人选吗?
于是,在某次看到真余栖身的那处仅仅能挡点小雨、西面漏风的破败石穴后,阿湘眼睛一亮,计上心来。
“饿死鬼!你住的地方也太破啦!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没有!冬天会冻死的!”阿湘叉着腰,小脸上一副“我很嫌弃”的表情。
真余正在处理一只刚抓到的山鼠,闻言头也不抬:“不冷。”
“骗人!昨天晚上那么大风!我都听见风呼呼叫了!你这里肯定冷死了!”阿湘凑过去,蹲在他旁边,大眼睛忽闪忽闪,“而且离薄情司好远哦!我每次来找你玩都要走好久好久,腿都酸啦!”
真余手一顿,抬眼瞥了她一下:“……别来。”
“那怎么行!”阿湘立刻嚷嚷起来,“我们是朋友啊!朋友就是要经常在一起玩的!这样吧!”她猛地一拍小手,仿佛想到了绝妙的主意,“你搬来跟我们住吧!主人住的地方虽然也不大,但是比你这儿好多啦!有顶,有墙,还能生火!而且就在薄情司旁边,我找你玩也方便!”
真余:“……不去。”他习惯了独处。
“为什么不去啊?那里很好的!有吃的!主人还会做好吃的!虽然……虽然有时候不太好吃……”阿湘声音小了点,但立刻又振作起来,“而且我们住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顾啊!你受伤了有人帮你上药,主人出去做任务的时候也有人保护我!多好呀!”
真余眉头皱起,觉得这小丫头实在太吵:“……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阿湘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开始抱着他的胳膊摇晃,真余身体瞬间僵硬,“来嘛来嘛!饿死鬼!真余哥哥!求求你啦!搬过来嘛!我保证不吵你睡觉!我还可以帮你打扫……呃,虽然我可能扫不干净……”
真余被她晃得心烦意乱,手中的山鼠差点掉地上。他试图抽回手臂,但阿湘抱得死紧。
他看向站在不远处、抱着手臂、嘴角噙着一丝看好戏般笑意的温客行,眼神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求助的意味。
温客行接收到他的目光,挑了挑眉。他自然明白自家小丫头打的什么主意。
在鬼谷中,有一个值得托付后背、可以互相扶持的同伴,其价值无可估量。
这绝非温情脉脉的友情,而是基于生存本能的、冰冷的利益捆绑与信任。
他审视着真余——实力强悍,心思相对“单纯”,沉默寡言不惹麻烦。
确实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他并不排斥这个提议。相反,他乐见其成。
阿湘的安全,是他最大的软肋。多一个真余这样的存在守护在她身边,无疑能让他更安心地去处理鬼主的任务,去谋划他的复仇。
“她嫌你这里路远,吵得我头疼。”温客行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无奈,“地方虽然不大,挤一挤也够。东西不多,随你。”
他言简意赅,没有煽情,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和条件。这是鬼谷人表达接纳的方式。
真余看着眼前还在拼命摇晃他胳膊、喋喋不休的阿湘,又看了看温客行那双虽然带着笑意、却深处依旧冰冷沉静的眼睛。
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他确实被烦得不行,但内心深处,那点被阿湘强行凿开的缝隙里,似乎也隐约透进了一丝对“安稳”和“不用时刻紧绷”的微弱渴望。
“……嗯。”
最终,一个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真余紧抿的唇缝里逸出。
阿湘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太好啦!真余哥哥答应啦!主人我们快回去收拾!”她松开真余,像只快乐的小鸟,扑向温客行。
真余看着自己终于获得自由的胳膊,又看了看那雀跃的小小身影,空洞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浅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麻烦……似乎也不全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