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相处下来,甄瑜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看向叶白衣的眼神,己不再是最初那种纯粹的冰冷和厌恶。
偶尔,当叶白衣递来一块恰到好处的、甜而不腻的糕点,或是说出一句笨拙却真诚的关心话语时,他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琥珀色眼眸里,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暖意。紧绷的唇角,也会在低头品尝美食的瞬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一个微小的弧度。
虽然依旧吝于言语,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寒意,确确实实在一点点消融。
他开始习惯身边有这样一个温和的、聒噪的、却又无比可靠的存在。
甄瑜生于鬼谷,长于鬼谷。那是一个将人性最阴暗、最扭曲的一面无限放大的地方。
他见过太多为了活命而摇尾乞怜、谄媚逢迎、甚至出卖灵魂的“小鬼”。那些虚假的笑容、刻意的讨好、背后捅刀的把戏,早己让他麻木,甚至心生厌恶。
起初,叶白衣的接近和示好,也曾让他本能地警惕,将其归类为另一种形式的“讨好”。
然而,几天相处下来,甄瑜敏锐地发现,叶白衣的“好”,与鬼谷中那些令人作呕的讨好,截然不同。
叶白衣的骨子里,刻着属于长明剑仙的骄傲。这份骄傲并非盛气凌人,而是一种源于绝对实力和漫长岁月的沉淀,一种无需向任何人证明的从容与笃定。
即便他此刻放低了姿态,小心翼翼地陪伴在甄瑜身边,试图弥补过去的错误,那份骄傲依然如同不灭的星辰,在他的一举一动中隐隐透出。
他不会卑躬屈膝,不会刻意谄媚,不会做出任何有损尊严的举动。
他的关心是首接的,带着一种坦荡的真诚;他的付出是自然的,仿佛本应如此;他的退让是出于尊重和珍视,而非畏惧或有所图。
即便在试图“讨好”甄瑜时,他依然保持着自身的风骨和底线。
这种建立在平等,嗯,至少是叶白衣单方面认为的平等和尊重基础上的“好”,带着一种干净、纯粹、甚至有些笨拙的赤诚。它不带有鬼谷讨好者那种令人窒息的功利和虚伪,反而像冬日暖阳,虽不炽烈,却能一点点穿透坚冰,带来真实的暖意。
正是这份带着骄傲的真诚,这种不卑不亢、发自内心的关怀,如同涓涓细流,终于开始真正地、深入地打动甄瑜那颗在鬼谷冰封己久的心。
它让甄瑜在潜意识里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的、被珍视的感觉。
印象中那个面目可憎的“讨厌鬼叶白衣”,正被眼前这个“温柔可靠叶白衣”的形象所覆盖、所替代。
那层厚厚的、因五年阴影和固有偏见筑起的心墙,在日复一日的暖意侵蚀下,终于开始出现清晰的裂痕。
于是,在某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当叶白衣将一块刚出炉、还散发着热气和甜蜜香气的栗子糕递到甄瑜面前,带着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时——
甄瑜没有像往常那样冷淡地移开目光,或是只接过去却不置一词。
他抬起那双澄澈的琥珀色眼眸,目光落在叶白衣沾着一点面粉的手指上,又缓缓上移,对上叶白衣那双深邃而专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眼睛。
然后,在叶白衣屏息的注视下,他微微地、极其自然地,弯起了唇角。
那是一个很浅很淡的笑容,如同初春湖面破冰时漾开的第一道涟漪,短暂得几乎难以捕捉,却带着冰雪初融的清新与纯粹,瞬间点亮了他整张昳丽无双的脸庞。
叶白衣只觉得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随即被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满足感瞬间淹没!
五年的等待,五年的期盼,在这一抹浅笑面前,都化作了最值得的回报。
甄瑜对叶白衣的好感,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终于在这一刻,破土而出,迎着阳光,开始向上攀爬。
而叶白衣,则在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温柔攻势下,成功地在那片名为“甄瑜”的心田上,播下了第一颗真正可能发芽的种子。
时光如同指间流沙,悄然滑过半个多月的朝夕相伴。
甄瑜那颗在鬼谷冰封多年、警惕如惊弓之鸟的心,在叶白衣润物无声的浸润下,竟也渐渐卸下了厚重的甲胄。
他开始习惯身边总有这样一道温和的、雪白的身影。
习惯他清晨递来的那碗温热的、撒着碧绿葱花和金黄蛋丝的清粥;习惯他在喧闹市集中精准地为他挡开拥挤的人潮,开辟出一条通往心仪美食的坦途;习惯他变戏法般从怀中掏出还冒着热气的、表皮酥脆掉渣的芝麻烧饼;习惯他总能找到那家藏在深巷、却拥有绝世美味的馄饨摊子;习惯他在自己品尝美食时,那双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专注与欣赏,仿佛他吃下去的每一口,都化作了叶白衣心头的甘甜。
这种无微不至、近乎全方位的照料,对甄瑜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在鬼谷,生存是本能,食物是维系生命的燃料,获取它往往伴随着血腥与算计。
而此刻,食物不再是冰冷的必需品,它被叶白衣赋予了温暖的色彩和纯粹的愉悦。
当最珍视的东西被如此精心地、不求回报地捧到面前,那份幸福感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汩汩地流淌过甄瑜的心田,带来一种陌生而熨帖的满足感。
叶白衣也在日复一日的观察与陪伴中,精准地触摸到了甄瑜最核心的脉动。
他惊奇地发现,眼前这拥有惊世美貌和狠辣手段的青年,对物质的需求竟低得可怕。一件简单的月白长衫可以穿很久,对金银珠宝毫无兴趣,对华屋广厦亦无渴求。
然而,唯独对食物——那承载着味蕾欢愉与生存慰藉的烟火之物,他倾注了近乎信仰般的热情与执着。
那是他不可触碰的底线,是他生命里最浓墨重彩的亮色。
叶白衣对此心领神会,并奉若圭臬。
他从不试图分享甄瑜认定的食物,除非对方主动(当然这个不太可能),更不会做出任何可能被解读为“抢夺”的行为。
他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供奉着他唯一的“神祇”,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对方这份近乎偏执的热爱。
在某些方面,叶白衣对甄瑜几乎达到了“有求必应”的境界。
只要是他能力所及,只要是甄瑜流露出丝毫兴趣,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在某个摊位上多停留了一瞬,下一刻,那样东西便会以最恰当的方式出现在甄瑜面前。
这份不动声色的、却又强大到令人心安的“予取予求”,如同细密的蛛网,无声地缠绕着甄瑜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