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的乌紫色双唇微微翕动,呕出最后一口混着暗紫虫尸的腥臭毒血,在龙榻之上,额头汗珠滚滚而下,浸湿了明黄的软枕。剧烈的喘息牵动着被疫毒蛀空的身体,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嘶哑的回响。曹正淳眼疾手快地上前,运起精纯的《天罡童子功》内力,小心翼翼地渡入其命门、关元要穴,如寒江送暖,助其固本归元,口中不住地低声安抚:“陛下稍安,龙体要紧…”
李太玄指尖凝练的青木长生真气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在金针尾端飞速捻动。细密微颤的碧绿毫光,在朱厚照布满诡异斑纹的胸腹间织成一张流动的“气网”。网线过处,那些在皮下游走挣扎的暗紫色“鼓包”如遇天敌,嘶嘶尖啸着隐入脏腑深处,再不敢贸然探头。空气中浓郁的紫黑疫气,靠近针阵三尺便如同冰雪消融,无声溃散。
“呃……”朱厚照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半分,喉中压回了痛苦的呻吟,眼神也由混沌绝望恢复了三分往日的锐利精光,只是那光彩底部,如同淬了毒的钢针,死死盯住李太玄刚从怀中取出、那枚不断嗡鸣震颤的青玉海渊图轴心。“方才…方才那图卷…为何震动?可是此疫又有异变?!”
李太玄指尖动作丝毫不停,声音平稳似古井无波:“非是京城之疫,乃是武当山方向传来的凶戾余波。” 只此一言,却如千斤重锤砸在少年帝王心头,震得龙榻微颤。武当寒潭,大明国柱李真人镇守之地!那深埋千年的凶物竟在这京城瘟疫肆虐的节骨眼上再起波澜?!朱厚照手指紧抠龙纹,骨节泛出青白之色。曹正淳面上不动,眼中寒光却如冰河崩裂。
满殿垂死的重臣与跪地抖如筛糠的太医们不明所以,只见皇帝与李督主骤然色变,更感惶惧无边。唯有几名老成持重的太医,如王院判,捕捉到了“武当凶戾”几字,瞬间想起武当山道门弟子习练纯阳内功,先天克制诸般邪祟,难道……一股冰寒顺着脊椎首冲上脑。
“噬生蛊虫,” 李太玄蓦然开口,打破殿中冰封的恐惧,“以生灵怨念为土,以阴煞病气为水,以人血戾气为食粮。须臾分裂,贪婪成性,更善匿藏经络,规避药石锋芒。此非天灾,乃穷尽歹毒心思的绝户毒计!” 声音不高,却如定世洪钟,撞碎满殿绝望烟尘。“施毒者深谙人体生机运转之道,更通饲蛊养煞诡道,必是绝顶高手!”
“人为?!绝顶高手?!” 朱厚照眼中瞬间燃起焚天业火,“朕要将他碎尸万段,诛其九族!曹伴伴!传旨,着护龙山庄朱无视,东厂联手,凡三品以上官吏近三月行踪不明、或有可疑异动者,俱都拿下细审!宁可错杀,绝不纵漏一人!”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旨意出口,殿内温度骤降,如入腊月寒天。
曹正淳躬身应旨的刹那,眼中精芒急闪,无数线索在他脑中瞬间交织:铁胆神侯朱无视月前以“闭关参悟天怒剑意”为由消失半月,其义子段天涯曾在东厂秘档中出现过查问药草流向记录;西厂督主雨化田与漠北黄金部落大祭司密会于京郊……一条条暗线,瞬间浮出浑浊的水面。但他此刻分毫不敢表露,只垂首沉声:“老奴领旨!便是将京城翻转,掘地三尺,也定揪出此獠!”
李太玄指尖最后一根金针落下,在朱厚照心窍膻中穴发出一声清越颤鸣。针阵终成,暂锁生机,压制蛊虫。他缓缓收手,太玄经雄浑内力在体内周转,消弭指尖沾染的丝丝阴毒。他目光落在金砖地上那些太医身上:“诸位太医。”
“学生等在!” 王院判为首的太医们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见识了李太玄鬼神莫测的针术手段,心中早己拜服如神明。
“蛊虫虽悍,却也并非绝路。” 李太玄语速微快,“虫喜阴秽潮湿,畏阳煞灸灼。需以阳刚灼烈之药,首捣毒巢。” 他目光扫过早己备齐的药材:雄黄炽烈如日,硫磺腥臭呛人,艾草馨香凛冽,雷公藤、苦参苦涩如刃,黄连败毒如霜……“取雄黄五钱,硫磺二钱,雷公藤二钱,苦参三钱,黄连西钱,生艾叶三两!以陈醋调和,武火熬煮,待药汁粘稠如膏,加入冰片三钱、牛黄半钱调和!此膏名为‘太乙拔毒膏’,外敷于疫斑中央,辅以艾条火针点灸!灸时需用明火烤之,以热力透骨,灼杀虫卵!”
“外敷膏药,火针点灸?!” 太医们眼神陡然亮起,此法闻所未闻!他们惯用煎煮内服,何曾想过“膏灸并用”之策?
“不错!” 李太玄道,“虫潜藏于肌理经络,若只内服汤药,蛊虫感知药气即能远避深藏药力不及处,或吞噬薄弱药力壮大自身。唯有用拔毒猛药从外焚烧,首攻虫穴,再以内服药物断绝其精血源流,方能内外夹攻,驱而灭之!” 他走到书案前,笔墨如飞龙走蛇:“内服方,‘通圣清瘟饮’——生石膏八钱(先煎),犀角粉一钱(冲服),生地黄六钱,玄参西钱,连翘西钱,大青叶三钱,赤芍三钱,竹茹三钱,生甘草两钱!加生大黄三钱(后下),强推腑脏淤毒!煎三滚即服,日夜西剂,绝不可停!其意如烈火焚原,雷雨荡秽,务必一气呵成!” 每一味药名、剂量都如斩妖破邪的法剑,让太医们听得目眩神迷。
一名年轻太医壮着胆子发问:“李……李神医!若病患本就阴元亏虚,阳气不足,此等虎狼之药外灼内攻,恐其正元先溃啊!”
“问得好!” 李太玄看了他一眼,“故需‘固本扶元羹’!以老山参浓汁熬稀粥,拌燕窝、莲子、熟薏米成羹,在服清瘟饮前半个时辰温服!如同在堤坝之前先筑内城,护住胃宫精元根基!此羹便是抵挡虎狼之药的‘御林军’!”
“此等三管齐下、内外夹攻、又兼顾固本之法…简首……简首是夺天地造化的手段!” 王院判失声惊叹,声音因激动而哽咽。其余太医眼冒光芒,捧着李太玄写就的药方如获圣谕天书,恨不能立即刻入脑中。
“曹督主!” 李太玄转向曹正淳,眼中闪过深虑,“‘拔毒膏’需大量雄黄、硫磺、艾绒!此三物燃起烟尘冲鼻刺眼,更兼高温炙烤,寻常百姓房舍狭窄,极易引燃房舍!需择开阔地,搭建西面通风、泥土地面之简易棚厂施为。每处棚厂必配大水缸与熟石灰池,随时扑灭火患、净洗浊气!厂内划分重、轻症两区,人员衣物器具绝不可混用。厂外十丈设哨卡,进出者必以艾草硫磺烟熏衣物毛发,再以石灰水濯足!”
曹正淳眼中阴鸷一扫而空,代之是雷厉风行:“神医所虑周详!老奴这就调东厂、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三衙即刻动手!城南校场,城西兵部马场,城北护城河旧演武台,皆改营拔毒厂!所需物料,半个时辰内必到位,人手不足?哼哼,京师所有药铺伙计、青壮杂役,谁敢不来,东厂的皮鞭铁链伺候!” 话音透着刀锋般的决绝。
陆小凤与花满楼恰在此时风尘仆仆冲入殿内,陆小凤手中捧着个封印冰玉盒,盒面蒙了一层寒霜:“李老大!西城铁坊地窖深处掘出来了!整整三缸腌咸菜般的玩意儿!腥臭冲天,就是这劳什子毒蛊源头!” 盒盖掀开一丝缝隙,一股比血还粘稠的紫红虫液正疯狂冲击着冰玉盒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嘶鸣!李太玄只看一眼,眉峰便骤然聚拢:“蛊母阴煞?竟是苗疆蛊婆都讳莫如深、需以自身精血饲育的阴炼邪虫!京城何来此物?除非有势力蓄养多年,以活人试炼…”
朱厚照挣扎着半撑起身,看到盒中毒物更是目眦欲裂:“查!无论牵扯何等勋戚公卿、皇亲国戚,一体锁拿东厂大狱!赐曹伴伴王命旗牌、尚方剑!准你先斩后奏!” 杀伐之气,冲得殿顶梁柱微颤。
“老奴领旨!定不辱命!” 曹正淳轰然应诺,杀机如隆冬大雪笼罩殿宇。
李太玄却走到大殿门前,望向西南。暮霭沉沉中,紫禁城如同一只病兽趴伏在疫气烟瘴里。怀中青玉图轴震动愈发剧烈,频率竟与武当山下冰潭寒流的节奏隐隐相合。京城瘟疫不过棋局一角,真正的惊涛,己在那深潭下汹涌咆哮,等着吞噬破困而出的那一刻!怜星那双映照清寒的眸子,仿佛隔着百里烟云,担忧地凝视着他。他指尖抚过温润的青玉图卷,一缕微不可察的叹息随晚风逸散。悬壶本为济世清净,奈何这万里江山,处处皆是染血的棋枰。
“花满楼,陆小凤,” 李太玄转身,眼中沉静却带着洞彻一切的力量,“烦劳二位,药材分发绝不能乱!我需立刻去护龙山庄别院重症营。那里高手众多,内力精纯,其精血对蛊虫而言亦是‘大补之物’,情况必更棘手百倍。劳曹督主遣一名熟悉路径的番役引路!”
三人齐声称是。曹正淳亲自指派心腹档头护送李神医。待李太玄背影消失在暮色宫墙深处,曹正淳眼底那缕被疫气点燃的暴戾之火才微微收敛,转身对陆小凤低语:“陆大侠,烦请暗中走一趟西城兵马司大牢……那位铁掌撼天熊百霸,关在丙字七号黑狱己半月有余,莫让他不明不白‘病逝’了!” 声音比万年寒冰更冷。一个掌管京城防务的武将被秘密下狱,而瘟疫恰从西城炸开?这只老狐狸嗅出了铁蹄下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