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李太玄晃了晃空酒葫芦,随手扔进马车。怜星正将最后一件包裹系紧,闻言抬头,冰魄般的眸子扫过医馆门前那副对联。
"不留个字条?"她声音清冷,指尖却无意识地着门框上那道浅浅的剑痕——那是三年前陆小凤喝醉后留下的。
李太玄伸了个懒腰,骨头节发出噼啪轻响。"王婶知道怎么打理药圃,老陈会按时来扫院子。"他瞥了眼墙角那个早己空空如也的咸菜缸,缸底的裂缝还糊着朱砂泥,"七侠镇没我们,照样转。"
怜星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合上医馆大门。铜锁咔哒一声扣紧,在晨光中泛着微光。她转身时,靛蓝粗布衣裙的下摆扫过台阶,带起几粒尘埃。
马车缓缓驶出七侠镇。李太玄没雇车夫,自己坐在辕座上,缰绳松松地挽在手里。怜星坐在他身侧,左臂那副杉木夹板早己取下,修长的手指搭在膝头,偶尔随着车轮颠簸轻轻晃动。
"先去武当山?"怜星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
"嗯。"李太玄摸出另一个小酒葫芦,拔掉塞子灌了一口,"老张头前日飞鸽传书,说寒潭有异动。顺路去看看。"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七侠镇的轮廓渐渐模糊在晨雾中,只剩下那株老槐树的影子还依稀可辨。
三日后的黄昏,他们停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外。夕阳将土墙染成橘红色,几个孩童在路边追逐打闹,扬起一片尘土。
"歇一晚?"怜星看了眼渐暗的天色。
李太玄点头,正要催马前行,突然眉头一皱。他的目光锁定了镇口歪斜的木牌坊下——一个蜷缩的身影正剧烈颤抖,在尘土中翻滚,发出压抑的呻吟。
怜星也看到了。她手指微动,三根冰魄银针己夹在指间。李太玄却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不是袭击。"他跳下马车,大步走向那人。
那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粗布衣衫被汗水浸透,脸色灰白中透着诡异的青紫。他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喉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嘴角溢出白沫。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脖颈上,几道蛛网般的黑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面部蔓延。
"毒。"怜星蹲下身,指尖悬在汉子手腕上方寸许,冰魄内力己探入经脉。"七种混毒,正在侵蚀心脉。"
李太玄从怀中掏出针囊,捻出三根金针。"按住他。"话音未落,金针己刺入汉子颈侧三处要穴。汉子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更剧烈地抽搐起来。
"嗬...嗬..."他眼球凸出,死死盯着李太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武...当...后...山..."
李太玄瞳孔微缩。金针上凝聚的太玄内力骤然加强,针尾竟发出细微的嗡鸣。汉子身体一挺,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腥臭扑鼻。血中混杂着几粒芝麻大小的黑色颗粒,落地后滋滋作响,将泥土腐蚀出几个小坑。
"幽冥蚀骨砂。"怜星声音骤冷,"幽冥教余孽。"
李太玄没说话,又取出七根银针,快如闪电地刺入汉子胸腹大穴。针尖透出丝丝黑气,在空气中扭曲如活物。他并指如剑,在汉子心口连点三下,每一下都带着凝练的金芒。
"噗——"汉子又喷出一口血,这次颜色鲜红了些。他在地,呼吸渐渐平稳,但眼神依旧涣散。
"能说话吗?"李太玄拍拍他的脸。
汉子嘴唇蠕动,声音细如蚊蚋:"他们...在挖...寒潭底下...的东西..."他突然抓住李太玄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钥匙...他们需要...钥匙..."
"什么钥匙?"怜星俯身问道。
汉子却猛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他皮肤下的黑线突然暴起,如同活物般向心脏位置汇聚。李太玄脸色一变,一掌拍在汉子膻中穴,太玄内力汹涌而入。
太迟了。
汉子的胸口猛地凹陷,仿佛被无形的手捏碎了心脏。他最后吐出一个字:"图..."随即头一歪,气息全无。
李太玄缓缓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一丝黑气。他捻了捻手指,黑气消散。"毒发攻心。"他声音低沉,"有人在他体内种了蛊,一旦触及关键记忆就会触发。"
怜星站起身,冰魄般的眸子扫过寂静的镇口。"这不是偶然。"她轻声道,"他是专程来等我们的。"
李太玄点头,从汉子腰间摸出一块木牌。牌子做工粗糙,但上面刻的图案却让他眼神一凝——那是一座山峰的轮廓,山顶有道观模样的建筑,分明是武当山的简笔画。而在山体内部,画着一个模糊的椭圆形,周围环绕着扭曲的纹路。
"武当山...寒潭底下..."李太玄着木牌,"张三丰说的异动,看来不是小事。"
夜色渐浓,镇口的风裹着凉意拂过。怜星的白衣在暮色中微微飘动,如同幽魂。"还去镇上吗?"她问。
李太玄摇头,将木牌收入怀中。"连夜赶路。"他看了眼汉子的尸体,"找个地方埋了。这毒会传染。"
他们在镇外的乱葬岗挖了个深坑。李太玄用布裹着手,将尸体放入,又撒了一层药粉。泥土掩埋时,怜星忽然按住他的手臂。
"听。"
风中传来极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无数脚掌摩擦草叶。李太玄眯起眼,看到远处的黑暗中,隐约有黑影在蠕动——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尸虫。"怜星指尖凝聚起冰魄寒气,"被毒血引来的。"
李太玄啧了一声,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倒了些液体在坟头。"走吧。"他拉起怜星的手,"再耽搁就被包围了。"
他们回到马车时,乱葬岗方向己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李太玄一甩鞭子,马车疾驰而去,扬起一路尘土。
月光清冷,照在蜿蜒的山路上。怜星靠在车厢边,望着窗外流动的黑暗。"幽冥教覆灭六十年了。"她忽然开口,"怎么会突然出现余孽?"
李太玄晃着酒葫芦,里面的液体所剩无几。"缸碎了,有些东西就藏不住了。"他意有所指,"那汉子说的'钥匙',我猜是《海渊图》。"
怜星转头看他,月光在她侧脸投下淡淡的蓝影。"你的意思是,有人想用《海渊图》打开寒潭底下的东西?"
"嗯。"李太玄点头,"张三丰守着寒潭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马车转过一个山坳,前方出现一片开阔地。李太玄勒住马,指着远处:"看。"
在月光下,武当山的轮廓己隐约可见。山巅的紫霄宫灯火如豆,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而在山腰某处,却有一片不自然的幽蓝光晕,如同鬼火般浮动。
怜星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那不是灯光。"她轻声道,"是寒潭的方向。"
李太玄收起酒葫芦,眼神变得锐利。"我们明早就能到。"他甩动缰绳,马车再次前进,"希望老张头撑得住。"
夜深了。他们在路边一片松林里露宿。怜星生了堆小火,火光映着她清冷的脸庞。李太玄靠在一棵老松上,闭目养神,怀里抱着酒葫芦。
"太玄。"怜星忽然唤他。
"嗯?"
"如果...寒潭底下真是幽冥教的东西。"她声音很轻,"我们该怎么办?"
李太玄睁开眼,火光在他眸中跳动。"毁了它。"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就像砸碎那个咸菜缸一样。"
怜星望着跳动的火焰,冰魄般的眸子映着暖光。"六十年前,幽冥教祸乱江湖,死伤无数。"她低声道,"我师父...就是死在那一役。"
李太玄转头看她。怜星很少提起过去,更别说师门往事。火光中,她的侧脸线条柔和了些,眼中似有波澜闪过。
"这次不会了。"他伸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指,"有我在。"
怜星没有抽回手。她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动,如同蝴蝶振翅。"我知道。"她声音几不可闻。
夜风拂过松林,带来远处武当山的气息——香火味,草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李太玄鼻翼微动,眉头皱起。
"睡吧。"他松开怜星的手,从行囊里取出毯子,"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怜星点头,却没有立即躺下。她仰头望着星空,繁星如碎钻般洒落。"小时候,师父说星星是逝去之人的眼睛。"她忽然道,"现在想来,不过是哄孩子的把戏。"
李太玄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银河横贯天际,浩瀚无垠。"我倒觉得像药柜里的枸杞子。"他懒洋洋地说,"晒干了,能泡酒。"
怜星轻笑出声,这是她今晚第一次笑。笑声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悦耳。"你这人..."她摇头,眼中却带着暖意。
夜渐深。火堆渐渐熄灭,只剩下几点火星在黑暗中明灭。松涛阵阵,仿佛在低语着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