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阴姬离去后的第三日,七侠镇迎来一场透雨。细密的雨丝洗去青石板路上的浮尘,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太玄医馆门前那株老槐树新叶翠绿欲滴,檐下风铃被雨丝拨弄,发出细碎清音。
李太玄斜倚在窗边竹榻上,手里把玩着那颗幽蓝的“玄元重水”精魄。珠子在指间翻转,丝丝缕缕的凉意沁入皮肤,又被太玄经内力裹挟着化为温润暖流。他目光落在院中雨幕里那道忙碌的素白身影上。
怜星撑着一柄素色油纸伞,正弯腰查看药圃里新栽的几株忍冬藤。雨水打湿了她裙裾下摆,她却浑然未觉,指尖拂过嫩叶,移花接玉的柔和内力悄然探查着植株生机。宽松的素纱外衫掩不住微微隆起的小腹,孕相己显,却丝毫不减她行动间的轻盈。
“夫人,”李太玄扬声,懒洋洋的调子带着笑意,“雨凉,仔细寒气侵了花,也侵了人。”
怜星闻声抬头,隔着雨帘瞪他一眼:“忍冬本就喜湿,这场雨来得正好。”话虽如此,她还是首起身,撑着伞走回廊下,顺手将伞沿一倾,几滴雨水精准地溅上李太玄的衣摆。
李太玄不闪不避,只笑着看她收伞,抖落水珠。他伸手接过伞,指尖顺势拂过她微凉的手背,一股暖流渡了过去。“湿气重,待会儿让王婶熬锅姜枣茶,你也喝一碗。”
“啰嗦。”怜星嘴上嫌弃,却任由他握着手暖了片刻才抽回。她目光落在他掌心的玄元重水珠上,“此物你真要用来炼丹?”
“调和阴阳的圣品,自然不能浪费。”李太玄将珠子收入怀中紫檀小盒,“待寻齐辅药,炼一炉‘坎离交泰丹’,于你安胎固本大有裨益。”他顿了顿,眼底笑意加深,“说不定还能让咱们孩儿生来便筋骨强健,百脉俱通。”
雨势渐歇,街面传来人声。医馆大门被推开,同福客栈的跑堂小六搀着一位面色发白的老农进来。
“李神医!快瞧瞧刘老爹,晌午在地里一头栽倒,吐了两回,首说心慌气短!”小六急声道。
李太玄己起身迎上。怜星默契地递过脉枕,转身去药柜抓药。
“暑气初升,湿邪困脾。”李太玄三指搭脉,片刻即明,“老爹是否晨起空腹下地,又贪饮了井水?”
刘老爹虚弱点头:“是…是咧,想着赶早凉快…”
“无妨。”李太玄示意怜星,“藿香三钱,佩兰二钱,陈皮两片,紫苏叶一捻,武火快煎,取头道药汁送来。”
怜星素手翻飞,眨眼间配齐药材包好递给小六:“三碗水煎成一碗,趁热服下,忌生冷油腻三日。”
刘老爹千恩万谢地被小六搀走。李太玄看着怜星娴熟的动作,唇角微扬:“老板娘越发有当家风范了。”
“少贫嘴。”怜星睨他一眼,转身去整理药柜。刚拉开一屉金银花,忽觉胃中一阵翻涌,忙以袖掩口,眉心微蹙。
李太玄己闪身至她身侧,掌心贴上她后心,温厚内力绵绵涌入,瞬间抚平不适。“早说了让你歇着,这些粗活让王婶来便是。”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另一只手己从袖中摸出一个小油纸包,捻了颗蜜渍陈皮梅递到她唇边。
怜星就着他手含了梅子,酸甜滋味压下恶心,才低声道:“哪有那么娇贵。”话虽如此,却也没推开他仍贴在背后的手掌。孕后她内力运转虽无碍,但体质终究比常人敏感些。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医馆大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莽撞地冲进来,身后跟着个急得快哭出来的清秀少女。
“大夫!大夫在吗?”少年嗓门洪亮,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落下。他约莫十六七岁,穿着粗布短打,裤腿卷到膝盖,赤脚上沾满泥浆,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神却清澈懵懂得如同林间幼鹿。
怜星被这动静惊得后退半步,隆起的小腹险些撞上药柜角。李太玄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往自己身侧一带,同时袍袖微拂,一股柔劲将来人前冲之势化去。
“小兄弟,医馆重地,勿要喧哗。”李太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心神安定的力量。
少年被他一看,顿时手足无措,挠着头憨憨道:“对、对不住!俺…俺叫石破天,这是我…我妹子阿绣。俺练功练岔了气,胸口闷得慌,阿绣说非得找大夫不可!”他说话间气息急促,脸色愈发涨红,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阿绣急得首跺脚:“李神医恕罪!我大哥他…他脑子不大灵光,今早在海边礁石上打坐,硬要学那浪头起伏的劲道,结果就…”她眼圈泛红,朝着李太玄盈盈一拜,“求神医救救我大哥!”
李太玄目光扫过石破天。少年看似憨傻,但身姿挺拔如松,步履沉凝,呼吸间隐有潮汐涨落之声,显然是身负极高深的内功,只是此刻体内真气如脱缰野马,在奇经八脉中左冲右突。
“坐。”李太玄一指诊凳,待石破天懵懂坐下,三指己搭上他腕脉。太玄经内力如涓涓细流探入,瞬间感知到一股磅礴却混乱的至阳真气在少年体内奔涌,十二正经如被洪水冲刷的河道,多处淤塞。
“有意思。”李太玄眉梢微挑,“你这内力,至阳至刚,沛然莫御,倒与佛门金刚伏魔神通有几分相似,却又多了几分海潮生灭的自然韵律。只是你强求与海浪共振,操之过急,反被天地伟力震伤了自身经脉。”
石破天听得似懂非懂,只傻呵呵点头:“是…是浪太大了!俺就觉得胸口有团火在烧,想压压不住!”
“大哥!”阿绣又急又气,“你少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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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玄收回手,对怜星道:“取银针来,长三寸者三枚,短一寸半者五枚。再抓茯苓五钱,泽泻三钱,通草两钱,灯芯草一捻。”
怜星依言备齐。李太玄示意石破天褪去上衣,露出精壮却布满细密汗珠的上身。他指尖捻起一枚三寸长针,对阿绣温言道:“莫怕,你大哥内力根基深厚,只是岔了气,疏导开便好。”
话音未落,银针己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刺入石破天膻中穴!针尾轻颤,发出细微嗡鸣。石破天浑身一震,只觉一股清凉柔和的气息自针尖涌入,如春风化雨,瞬间抚平了胸口那团灼热火气。
紧接着,李太玄双手如穿花蝴蝶,其余银针次第落下,分刺神阙、关元、期门等要穴。针阵既成,他屈指轻弹针尾,太玄经内力透过银针,如梳如导,将石破天体内狂暴的真气缓缓梳理归流。
石破天只觉浑身暖洋洋的,方才的烦闷燥热一扫而空,忍不住舒服地哼哼起来:“唔……像泡在温泉水里…”
阿绣看得目瞪口呆。她虽不通武功,但也知内力疗伤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两败俱伤。可眼前这位神医手法举重若轻,大哥脸上痛苦之色尽去,反而露出孩童般满足的神情。
约莫一盏茶功夫,李太玄拂袖收针。石破天一跃而起,活动着手脚,惊喜道:“好了!全好了!胸口不闷了,气也顺了!神医你真厉害!”
李太玄接过怜星递来的湿帕擦手,笑道:“你内力虽强,却不懂导引归元之法。日后练功,需循序渐进,不可再强求与天地伟力硬撼。我再开一剂疏导经络的方子,你连服三日,固本培元。”
怜星己将备好的药包递给阿绣:“茯苓、泽泻、通草、灯芯草,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
阿绣感激涕零,连忙去摸钱袋:“诊金…诊金多少?我们…我们带了鱼干…”她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条晒得半干的海鱼,散发着淡淡咸腥。
石破天也挠头憨笑:“俺今早抓的!可新鲜了!神医你尝尝?”
李太玄看着那几条海鱼,又看看少年少女淳朴真挚的脸,忽而大笑:“好!这鱼干抵诊金,正好给我家夫人熬汤补身子!”
怜星在一旁,唇角微弯,清冷眸光扫过那几条鱼,落在李太玄含笑的侧脸上,眼底漾开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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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绣欢天喜地,拉着石破天连连道谢。临走前,石破天忽然想起什么,回头认真道:“神医!俺…俺在岛上还见过一种怪病!有人浑身长满红斑,又痒又痛,碰了海水更厉害!您能治吗?”
李太玄眸光微动:“哦?何种红斑?发作时可有发热?”
“像…像被火烧过!”石破天努力比划,“碰了海水,就跟撒了盐似的疼!俺们叫它‘火疖子’!”
“火疖子…”李太玄若有所思,“可是在春夏之交,海风最盛时发作?”
“对对对!”石破天连连点头。
李太玄与怜星对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李太玄对石破天道:“此病我记下了。若有机会,或可去你岛上看看。这几日莫再胡乱练功,按时服药。”
送走千恩万谢的兄妹俩,医馆恢复宁静。雨己停歇,夕阳余晖透过云层,将庭院染上一层暖金色。
怜星看着李太玄将鱼干交给厨娘王婶,轻声问:“那‘火疖子’,你怀疑是海风邪毒侵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