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审讯室的空气带着消毒水和金属表面清洁剂的混合气味,冰冷而滞重,吸进肺里像裹着细沙。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垂首打下,将房间中央那把沉重的约束椅和椅子上的人影切割得棱角分明,没有一丝可供躲藏的阴影。
王振被束缚在椅子上。合金镣铐牢牢锁住他的手腕脚踝,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囚服渗入皮肤。右肩窝处厚重的绷带下,隐隐透出血迹的暗褐色轮廓。他的头无力地垂着,下巴几乎抵到胸口,油腻打绺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麻醉剂和强效镇静剂的效力尚未完全褪去,身体时不时地出现一阵无法自控的、细微的抽搐。整个人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仅靠生物电流勉强驱动的破损躯壳,散发着衰败和腐朽的气息。
江辰坐在他对面隔着一道强化玻璃的观察室里。玻璃是单向的,从审讯室看过来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他面前的控制台上,实时显示着王振的各项生命体征——心率缓慢而衰弱,血压在危险的低值区间徘徊,体温偏低,脑电图呈现出深度抑制后的混乱背景波。每一项数据都在诉说同一个事实:眼前的“容器”,己经到了报废的边缘。
审讯官是雷厉。他穿着笔挺的制服,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如同手术刀般锋利。他没有急于开口,只是静静地坐在王振对面的椅子上,手指有节奏地、极其轻微地叩击着冰冷的合金桌面。
哒…哒…哒…
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审讯室里清晰可闻,如同某种特定的节拍器,带着无形的压力,一下下敲打着王振昏沉混沌的意识。
时间在冰冷的空气中流淌。五分钟。十分钟。
叩击声没有停止。节奏恒定,力度均匀。
终于,王振垂着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被头发遮挡的眼皮似乎颤动了几下。喉结艰难地滚动,发出干涩的吞咽声。
雷厉的叩击声没有丝毫变化,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精准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反应。
“王振。”雷厉的声音响起,不高,异常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念诵一段冰冷的程序指令,“编号CZ-7后勤保障部三级技术员。权限级别:Gamma-7。”
王振的身体又抽动了一下,垂着的头似乎想抬起来,但脖颈的肌肉显然无法支撑这个简单的动作。
“你的权限,”雷厉继续说道,语速平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只能访问基地网络维护日志基础层。无权触及任何核心研究数据端口,更无权接触加密等级为‘深渊’级的医疗神经探针原始信号流。”
“告诉我,”雷厉微微前倾身体,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过去,叩击桌面的手指节奏依旧平稳,“深渊级数据流。你是如何绕过的?”
审讯室里只有王振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他沉默着,唯一能做的动作就是细微的颤抖。
雷厉没有催促。他只是看着他,目光如同穿透皮囊的X光。叩击声依旧。
“权限……不够…”又过了漫长的十几秒,一个嘶哑、破碎、仿佛砂砾摩擦的声音,艰难地从王振低垂的头颅下方挤出,“……没有……绕过……”
否认。本能的、低级的否认。
雷厉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他没有反驳王振这苍白无力的辩解,而是换了一个方向。
“意志壁垒。”雷厉清晰地吐出这西个字,如同投下一颗重磅炸弹,“θ-δ波自发高频谐振。能量阈值峰值。构筑路径图谱。”
随着这些关键词被一个个清晰地念出,王振的身体猛地一僵!剧烈的颤抖瞬间席卷了他的上半身!那并非完全的伪装!更像是一种深植于记忆或神经层面的、条件反射般的恐惧!他猛地抬起头,试图挣扎,但沉重的镣铐立刻限制了他的动作,只换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和肩部伤口崩裂的剧痛!冷汗瞬间从他额角渗出!
“呃啊……”压抑的痛呼从喉咙深处挤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看向雷厉,又迅速垂下,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慌乱。
“这份图谱,”雷厉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在你被控制前,通过你的个人终端,发送到了一个‘废弃’的旧通讯中继节点,随后进行了三次信号跳转加密伪装,最终指向基地深层生命维持系统的冗余监控端口——一个理论上只监控备用发电机组温度的地方。”
雷厉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刺向王振那双慌乱躲闪的眼睛。 “而这个端口,物理位置,恰好毗邻实验室的氢燃料电池组阵列存储区。” “王振,‘普通’的后勤技术员。”雷厉的声音陡然下沉,如同冰川倾轧,“告诉我,你‘无意中’复制并‘不小心’发送这份图谱,又‘恰好’伪装路径指向高能燃料存储区附近,是为了什么?”
逻辑的绞索瞬间收紧!每一个事实都是冰冷的铁环!王振的脸色瞬间死灰一片!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囚服。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观察室里,江辰面无表情地看着监控屏幕上王振濒临崩溃的表现。雷厉的审讯节奏精准得像一台机器。
“你失败了。”雷厉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宣判,“图谱数据未能成功传出基地。最后的信息脉冲也被截获阻断。”
失败二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呃……”王振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头再次无力地垂了下去,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肩膀处的绷带,暗红的血迹迅速扩大。
“但是,”雷厉话锋陡然一转,如同黑暗中亮起的刀锋,“那份图谱数据,在你最后操作的个人终端被物理熔毁之前,被基地AI自动备份系统截获了核心片段。”
王振猛地一震!原本垂死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惊悸!他再次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雷厉,嘴唇哆嗦着:“截……截获?不……不可能!熔毁……完全……”
“熔毁程序被手动干扰中断。”雷厉冰冷地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数据残留己被提取。这点残留,足以证明图谱的存在,以及你窃取的行为。”
“残留?”王振的眼神瞬间从惊悸变成了极致的茫然和一丝……荒谬?他似乎完全无法理解,“残留……图谱?”他像是在重复一个天方夜谭。
雷厉没有理会他的反应,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压迫感:“更重要的是,那份图谱所代表的‘意志壁垒’……它来源于谁?”
王振的身体猛地绷紧!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瞳孔骤缩!
“张磊上士。”雷厉清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如同最后的审判锤落下。
嗡——
这个名字砸下的瞬间,王振的大脑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啊——!!!!” 一声非人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猛地撕裂了审讯室冰冷的寂静!这声音完全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充满了无法承受的、源自最深灵魂的痛苦和恐惧!
王振整个人如同触电般在约束椅上疯狂地弹跳、扭曲!沉重的镣铐被他挣扎的力量拉扯得铮铮作响!他的头疯狂地左右甩动,仿佛要将某种可怕的东西从脑子里甩出去!汗水、眼泪、鼻涕混合着嘴角溢出的白沫瞬间糊满了他的脸!眼神彻底涣散,只剩下无边无际、如同实质般的恐惧深渊!
“不!不是我!我没有!放开!放开我!!!魔鬼!他是魔鬼!!!”他嘶吼着,语无伦次,声音凄厉变形,“壁垒!墙!墙后面!不要看!不能看!痛!好痛啊!!!啊——!!!”
精神彻底崩溃!
观察室里,江辰的眼神冰冷如铁。雷厉微微蹙眉,看着眼前这个彻底陷入癫狂、只剩下本能嚎叫的“容器”。
“目标精神阈值崩溃!生命体征剧烈波动!血压心率突破警戒红线!”通讯器里传来实时监控的警告。
雷厉对着玻璃方向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容器”己经彻底碎了,无法再榨取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再继续下去,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江辰看着屏幕上王振那扭曲嚎叫、涕泪横流、如同地狱恶鬼般的面孔,眼神深处没有丝毫怜悯。这就是叛徒的终点。他按下了通讯器:“医疗介入。维持最低生命体征。他脑子里的‘残留’,还有价值。”
命令下达。审讯室的门被打开,穿着防护服的医疗人员迅速进入,开始给王振注射强效镇静剂。凄厉的嚎叫声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意义不明的呜咽和呻吟。
江辰的视线从崩溃的王振身上移开,落在旁边另一个屏幕上。那是设备控制室的监控视角。
主屏幕上,代表着张磊意志壁垒残留的那道信号,比之前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依然顽强地闪烁着。旁边,一个新的分析窗口弹出,正是从王振那被熔毁的终端中艰难恢复出来的、关于意志壁垒图谱的“核心片段”——一些残缺的能量峰值标记和模糊的神经通路轮廓。
赵教授和李悦正围着那些残缺的数据,神情凝重而专注。李悦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似乎在尝试进行某种逆向模拟推演。
就在这时,李悦突然猛地停下了动作!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难以置信的东西,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某个局部放大区域,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教授!您看这里!”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着屏幕上那段被恢复出来的、代表意志壁垒构筑瞬间的原始能量波动曲线的一个细微拐点,“这个波动模式……这种瞬间的能量压缩聚焦特征……这……这不可能……”
赵教授立刻凑过去,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李悦所指的位置。几秒钟后,他那张疲惫的脸上也骤然浮现出极度的震惊和困惑! “这……这违反了现有神经动力学模型!这能量脉冲的瞬时峰值和频率……根本不是自然神经活动能产生的!它……它更像是……”
赵教授猛地抬起头,看向观察镜的方向,仿佛要穿透玻璃看到江辰,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颠覆认知的惊骇: “这更像是某种……经过极端精密设计的……能量谐振腔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