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老马”酒肆。
这里仿佛是整座天启城被遗忘的、腐烂的盲肠,深陷在蛛网般复杂污秽的巷弄深处。还未靠近,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便如同粘稠的触手,蛮横地缠绕上来,死死堵住口鼻——劣质烧刀子那刺鼻的、带着硫磺味的辛辣;汗液经年累月浸透衣物、又在闷热中发酵出的浓重酸馊;廉价脂粉被体温和油腻汗水晕染后散发出的、甜腻而颓败的香气;还有不知来源的油脂腐败的哈喇味,以及角落里隐隐飘来的、属于阴沟和垃圾堆的湿腐恶臭。它们交织、翻滚、沉淀,形成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窒息的瘴气,沉甸甸地压在踏入此地的每一个人身上。
推开那扇被油烟熏得乌黑、边缘包着破烂铁皮的厚重木门,一股更浓郁的热浪和声浪扑面而来,几乎将人掀个趔趄。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提前降临。唯一的亮源是柜台上一盏积满油垢的锡灯,豆大的火苗在厚厚的灯花里艰难跳跃,散发出昏黄、摇曳、随时可能熄灭的光芒。这微弱的光,非但未能驱散黑暗,反而将酒肆内的一切都扭曲、放大、投射在西壁和低矮顶棚那被经年烟尘熏得漆黑如墨的背景上。晃动的人影如同无数挣扎的鬼魅,在墙壁上张牙舞爪,发出无声的咆哮。
空气浑浊得能拧出水来,混杂着劣质烟草燃烧的呛人烟雾。酒肆不大,却挤满了形形色色被生活碾碎、又被酒精暂时粘合起来的灵魂。几张歪斜开裂、布满刀痕和油腻的木桌旁,挤满了人。缺胳膊少腿的老兵占据了靠墙的阴暗角落,大多沉默地独饮着浑浊的酒液,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蒙尘的玻璃珠,偶尔闪过的一丝凶戾,才证明里面还残存着活气。他们的伤疤在昏灯下泛着暗红或惨白的光泽,像一道道扭曲的封印,锁住了过往的厮杀与荣耀,也锁住了无尽的苦痛。几个穿着短褂、敞着怀露出黝黑胸膛的苦力,正围着桌子脸红脖子粗地划拳,粗嘎的吼叫声和拍桌声震得桌面上的酒碗嗡嗡作响,唾沫星子在浑浊的光线里飞溅。一个眼神闪烁、穿着半旧绸衫的瘦小男人(掮客),正压低声音对旁边一个愁眉苦脸的人嘀咕着什么,手指在桌下飞快地比划着数字。角落里,两个浓妆艳抹、却掩不住眼角细纹和眉宇间疲惫的流莺,正强颜欢笑地劝着客人喝酒,廉价的香粉味混合着酒气,在她们身边形成一小片令人眩晕的甜腻区域。喧嚣,粗鲁,汗臭,酒气,绝望,麻木……这里的一切都浸泡在一种底层特有的、令人窒息的粘稠氛围中,仿佛一个巨大的、缓慢沸腾的泥沼,将所有人拖向更深的沉沦。
柜台后面,站着酒肆的主人——瘸腿老马。他约莫五十上下,身材矮壮,一张方脸被岁月和酒精刻满了沟壑,左边脸颊上还有一道陈年的刀疤,从颧骨斜拉到下巴。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腿,自膝盖以下不自然地扭曲着,套在一个粗糙的木制假肢里,走动时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此刻,他正用一块早己看不出原色、油腻腻的破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同样油腻的柜台。他的动作看似随意,甚至有些迟钝,但那双嵌在深刻眼窝里的眼睛,却如同盘旋在腐肉上空的秃鹫,锐利、冰冷、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不动声色地扫视着酒肆里的每一个人。任何一点异常的动静,任何一张陌生的面孔,都逃不过这双眼睛的审视。当谢云归——这个一身粗布衣衫、头戴宽檐破斗笠、脸上刻意涂抹着蜡黄尘土、缩在角落最不起眼位置的女客——推门进来时,老马擦拭柜台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双秃鹫般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足足三息,才缓缓移开。
谢云归低着头,尽量让斗笠的阴影遮住自己大半张脸。她走到角落里一张空着的、桌面满是黏腻油污的小桌旁坐下,刻意模仿着乡下人初入大城的局促,肩膀微微缩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臭和呕吐物残留的馊味从桌面和凳子上散发出来。她强忍着不适,用带着明显城外口音的沙哑声音,向一个路过的、同样穿着油腻围裙的伙计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烧酒。伙计不耐烦地将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哐”地顿在她面前,浑浊的酒液晃荡着溅出几滴。
她没有立刻喝酒,只是将粗糙的双手放在冰冷的碗沿上,指尖因刻意伪装和内心的紧张而微微发凉。她微微侧着头,斗笠下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动声色地在喧嚣的人群中搜寻。最终,她的视线牢牢锁定在柜台旁边一个独饮的身影上。
那人如同酒肆里一个沉默而危险的阴影。身材异常魁梧,即使坐着,也高出旁人一头。他背对着大部分喧嚣,面朝着柜台,仅剩的左臂撑在油腻的柜面上,宽厚的肩背肌肉虬结,将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号服撑得紧绷绷的。他的右臂,自肩胛以下空空荡荡,空袖管用一截粗糙的草绳紧紧地扎在腰间。最慑人的是他的脸——一道狰狞的、如同蜈蚣般的暗红色刀疤,从左边额角斜劈而下,贯穿了整张脸,撕裂了鼻梁,最后消失在右边嘴角!刀疤让他的左眼眼皮严重下耷,只露出一条缝隙,里面是一只浑浊不堪、布满蛛网状血丝的眼球,偶尔转动时,射出令人心寒的凶光。右眼则是一个深陷、萎缩、只留下一点暗红肉芽的黑洞!虬结的灰白胡须如同钢针般杂乱地布满下半张脸。他沉默地灌着酒,面前的粗陶碗己经空了三个。每一次仰头,脖颈上虬结的筋肉都如同老树的根须般贲张。一股生人勿近的、如同受伤猛兽般的暴戾气息,沉沉地笼罩着他周身三尺之地。酒肆里喧嚣的人群,似乎都下意识地绕开他所在的位置。
赵铁头。谢云归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线人提供的唯一信息:曾是柱国将军沈巍麾下亲兵队什长,骁勇善战,悍不畏死。沈家出事后,他这条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代价是瞎了一只眼,断了一条臂膀,还有一颗被仇恨和绝望彻底冰封的心。
目标确认。谢云归端起那碗浑浊刺鼻的烧酒,却没有喝。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站起身,端着酒碗,脚步带着刻意的迟滞和笨拙,穿过几张喧嚣的桌子,绕过几个醉醺醺的苦力,慢慢地挪到了柜台边,在赵铁头旁边那张唯一空着的、布满油污的方凳上坐下。凳子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她没有立刻看赵铁头,而是将目光投向柜台后正用那双秃鹫眼审视着她的瘸腿老马。她刻意清了清被灰尘和紧张弄得有些发紧的喉咙,用那沙哑的、带着浓重乡音的调子开口,声音不高,但在柜台附近这一小片区域里足够清晰:
“掌柜的…劳驾打听个事儿?”她脸上挤出一点讨好的、怯生生的笑容,蜡黄的面皮在昏灯下显得更加黯淡,“俺…俺是城外山里来的,采药的。听说…听说西城这块儿的老林子边上,有种稀罕的‘止血藤’,藤皮是红的,叶子像鸡爪子…掌柜的您见多识广,可知道哪片山坳子里有这东西?”
瘸腿老马擦柜台的动作没停,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听到了。
谢云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神神秘秘的意味:“俺也是听俺们村上了年纪的老猎户提过一嘴…说十好几年前,好像是…好像是有位姓沈的将军,带着好些兵老爷在俺们那片山里扎过营?那会儿兵荒马乱的,好些兵爷受了伤,就是靠山里采的这种红皮藤子止的血,才活下来的!老猎户还说,那会儿军营里的大夫,管这叫‘救命草’哩!俺就琢磨着,既然那藤子在那片山里有,又顶大用,说不定…西城这边的老林子里也有?掌柜的您…听说过这事儿没?”
她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用眼角的余光,死死地钉在身旁赵铁头的侧脸上,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沈”字出口的刹那——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啪嗒!”
一个苦力刚举起的、准备划拳的手僵在半空,指间夹着的半颗花生米掉落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喝!给老子喝——”另一个劝酒的汉子,后半截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如同被扼住了脖子,张着嘴,表情凝固在一种滑稽的催促状态。
角落里,一个流莺正欲贴在客人耳边调笑的红唇僵住了,脸上的媚笑如同劣质的油彩般瞬间剥落,只剩下僵硬的底色。
就连那个唾沫横飞、比划着数字的掮客,也像被施了定身法,手指停在半空,眼神瞬间变得惊疑不定。
酒肆里所有的喧嚣、嘈杂、划拳、劝酒、调笑……所有属于底层挣扎的、麻木的噪音,在这一瞬间,诡异地消失了!消失得如此彻底,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那盏油灯燃烧时极其细微的“噼啪”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如同垂死者的心跳!
无数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深入骨髓的恐惧、或是赤裸裸的凶狠,瞬间聚焦在那个戴着破斗笠、坐在柜台边、正对着瘸腿老马说话的蜡黄脸女人身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的冰,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
柜台后,瘸腿老马擦柜台的动作彻底僵住。那块油腻的破布从他指间滑落,掉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那张布满刀疤的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秃鹫般的眼睛却骤然收缩,瞳孔深处爆射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寒芒,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匕首,死死钉在谢云归身上!
就在这片死寂即将绷断的临界点——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酒肆中炸开!
赵铁头那只撑在柜台上的、如同蒲扇般的左手,猛地攥成铁拳,狠狠砸在面前的柜台上!粗陶酒碗被震得跳起半尺高,浑浊的酒液如同喷泉般西溅开来,泼洒在油腻的柜面和赵铁头那件破旧的号服上!
他猛地转过头!
那张被狰狞刀疤贯穿、布满虬髯的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那道贯穿面部的巨大伤疤,如同一条被激怒的活蜈蚣,在他灰败的皮肤下疯狂地蠕动、虬结!那只浑浊不堪、布满血丝的独眼,此刻圆睁欲裂,死死地、如同要将人生吞活剥般钉在谢云归蜡黄的脸上!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火焰和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歇斯底里的狂怒!
“放你娘的狗屁——!!!”
赵铁头的咆哮声如同砂石在生铁上疯狂摩擦,带着浓烈的酒气和冲天的戾气,瞬间撕裂了凝固的空气,震得那豆大的油灯火苗都猛地一暗,疯狂摇曳!整个酒肆似乎都在这狂暴的声浪中颤抖!
“什么狗屁沈将军!老子没听过!!”他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猛地站起身!那仅存的左臂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蚯蚓般在古铜色的皮肤下暴起!高大的身躯带着山岳般的压迫感,将昏黄的灯光都遮蔽了大半!他仅剩的独眼死死锁定谢云归,那断臂的空袖管随着他激动的动作,如同招魂幡般在身侧剧烈地晃动,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残缺与凶悍!
“你这腌臜婆娘!从哪个耗子洞里钻出来的?!!”他向前猛地踏出一步,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谢云归,浓烈的汗臭、酒气和一股属于战场血腥的、令人作呕的煞气扑面而来!巨大的压迫感让谢云归几乎无法呼吸,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敢在老子面前胡咧咧?!再敢放一个带‘沈’字的狗屁!!”他仅剩的左手猛地抬起,五指箕张,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作势就要向谢云归的脖颈抓来!“老子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把你扔出去喂野狗!滚——!!!”
最后那个“滚”字,如同平地惊雷,带着狂暴的杀意,在死寂的酒肆里炸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整个酒肆依旧死一般寂静。所有酒客都屏住了呼吸,惊恐地看着暴怒的赵铁头和那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采药女”。无人敢出声,无人敢劝阻。那凝固的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一种对禁忌话题深入骨髓的忌讳。
就在赵铁头那只布满老茧、沾着酒液的大手即将触碰到谢云归衣领的刹那——
“哎哟!铁头哥!铁头哥!息怒!息怒啊!”
一个带着浓重市侩气息、却又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瘸腿老马那矮壮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插入了两人之间!他那条木制假腿在地板上发出“笃、笃”两声急促的闷响。他脸上堆满了生意人惯有的、油滑的笑容,一只手看似随意却异常有力地按在了赵铁头那只狂暴的独臂上,另一只手则挡在谢云归身前,将她与赵铁头隔开。
“跟个不懂事的乡下婆娘置什么气?嗯?”老马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对着赵铁头挤眉弄眼,试图缓和气氛,但那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冰冷的审视,“她懂个球啊!八成是哪个老不死的喝多了胡咧咧,被她这没见过世面的婆娘当了真!乡下人嘛,听风就是雨,您老大人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他一边说,一边手上暗暗用力,将暴怒的赵铁头向后推了半步。
赵铁头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独眼里的凶光并未完全消退,死死盯着老马身后的谢云归,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老马这才转过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变脸。他那双秃鹫般的眼睛,锐利如刀锋,冰冷地刺在谢云归那张蜡黄的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驱赶意味:
“这位……采药的大妹子,”他刻意加重了“采药”二字,充满了讽刺,“你怕是耳朵不好使,听岔了道儿。西城这地界儿,兵荒马乱是常事,可从来没听说有什么姓沈的将军在这儿带过兵!”他抬起那只沾满油污的手,指向酒肆那扇乌黑的破门,“要找药,出门左拐,走到底,拐个弯,那边药铺子多的是!甭在这儿瞎打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谢云归面前那碗几乎没动的劣酒,语气更加生硬:“这碗酒,算我老马请你了。喝完了,就赶紧走!该去哪儿去哪儿!这地界儿……不是你该待的地儿!” 送客之意,赤裸裸,冰冷刺骨。
整个酒肆的目光依旧聚焦在这里。惊疑,恐惧,冷漠,幸灾乐祸……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谢云归身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赵铁头那隔着老马依旧汹涌的暴戾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冲刷着她的神经。瘸腿老马那看似圆场实则驱逐的冰冷警告,更是将她最后一丝试探的可能彻底堵死。
谢云归低下头,斗笠的阴影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她放在桌下的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乡下人特有的笨拙和怯懦。她没有碰那碗酒,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缩着,步履略显踉跄地穿过死寂的人群,走向那扇乌黑沉重的木门。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无数道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尤其是赵铁头那只独眼中射出的、如同淬毒匕首般的凶光,以及瘸腿老马那冰冷审视的秃鹫视线。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外面巷弄里污浊却相对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谢云归一步踏出,身后的喧嚣和死寂瞬间被厚重的门板隔绝,仿佛两个世界。然而,她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如同被吓破了胆的乡下妇人,脚步虚浮地贴着酒肆外墙那冰冷潮湿、布满霉斑和涂鸦的墙壁,低着头,脚步踉跄地向巷子深处、光线更暗的地方挪去。一步,两步……她的耳朵如同最敏锐的猎豹,捕捉着身后酒肆门内的动静。
果然!
就在她走出不到十步,身影即将被前方一个堆满破筐烂桶的垃圾堆阴影吞没时——
“吱呀……”
身后酒肆那扇破门,再次被极其轻微地拉开了一道缝隙!
两个穿着同样油腻短打、身材精壮、眼神凶狠的汉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悄无声息地从门缝里滑了出来!他们动作迅捷而熟练,显然是干惯了这种勾当。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其中一个脸上带着一道浅疤的汉子朝谢云归消失的阴影方向努了努嘴,另一个矮壮些的汉子点了点头。两人没有立刻跟上,而是如同融入巷子墙壁的阴影,不紧不慢地、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缀了上来!他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定着前方那个在昏暗光影中踉跄前行的、戴着破斗笠的瘦小身影。
谢云归的心沉到了谷底。
警告之后,是盯梢。是灭口的前奏?还是仅仅为了确认她的去向?
她不敢回头,保持着那副惊慌失措、慌不择路的姿态,脚步却不着痕迹地加快了一些,迅速拐进了前方那条更加狭窄、堆满杂物、散发着恶臭的死胡同。胡同尽头是一堵两人多高的、布满青苔的砖墙。她必须利用这短暂的地形优势!
胡同里一片漆黑。谢云归猛地停下踉跄的脚步,身体紧贴在冰冷的砖墙上,屏住呼吸。她反手从腰间特制的暗袋里,摸出几枚打磨得异常光滑、没有一丝反光的黑色小石子(非杀伤性,用于干扰)。指尖冰凉而稳定。
胡同口,那两个跟踪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刻意的放轻,停在了入口的阴影处。似乎在判断她是否真的走进了死路。
黑暗中,谢云归的眼神锐利如刀,所有的伪装和怯懦尽数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警惕和决断。她如同潜伏在暗夜中的猎手,等待着猎物的靠近,计算着脱身的时机。空气中,只剩下她自己压抑到极致的心跳声,和巷子深处若有若无的风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