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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滨警察总管理处的会议室里，三方势力在长桌边形成微妙夹角。
金荣桂坐在主位，身后"明镜高悬"的牌匾早己被煤灰熏黑，边角剥落的漆皮下露出"康德二年立"的朱砂题款。左侧是奉系军阀代表马团长，他的黄呢军装袖口磨得发亮，露出内衬里缝着的《马关条约》剪报——那是他父亲甲午年战败后偷偷藏进家谱的。右侧是日本关东军特务机关长吉田武藏，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佩刀的鎏金目贯，刀镡上"八纮一宇"的铭文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鼎形铜炉里焚着的檀香突然爆出火星，马团长喷出的鸦片烟像条灰蛇盘绕而上，与吉田武藏吐出的"朝日"香烟在空中绞成死结。
"金处长，张总司令要的治安报告，可不是这种糊弄鬼的东西。"马团长将文件拍在桌上，震得青瓷盖碗里浮起两片君山银针——恰如昨日新增在松花江上的两座日军炮台。他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土地的颜色，那是上周镇压抗联时抓出的泥。
吉田武藏轻笑，指尖推过一份烫金封皮的《满洲治安强化方案》，封面菊花纹在晨光中像团燃烧的鬼火。文件第三页用红笔圈出的条款旁，粘着半张抗联传单的残角，油墨洇开了"还我河山"西个字。
白凤兰端着茶盘进来时，发现三人的影子在磨砂玻璃上投出诡异的鼎形——金荣桂的警帽投影如器身，马团长的宽肩成了左耳，吉田武藏的军刀恰似右耳。
总务科偏厅里，白凤兰摆弄着新得的铜秤。
秤盘是仿西周"子仲姜盘"的形制，左盘放着马团长送的翡翠烟嘴——内壁刻着张作霖手书"忠义"二字，右盘是吉田给的精工舍怀表，表盖内嵌着关东军将校名册的微缩胶片。秤杆上的星刻度像被虫蛀过，始终倾斜向怀表方向，首到她加上第三枚砝码——那枚刻着鼎纹的保险箱钥匙，是金荣桂昨夜交给她保管的。
"支那的秤只能称货物。"小岛和子无声出现在她身后，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电刑器铜线还在滴着黏液，"帝国的天平连灵魂都能测量。"
窗外传来叮当声响，警员们正拆卸庭院里的宣统年制铜鼎灯座。领头的日本技工用卡尺丈量鼎耳间距，嘀咕着"七分不合规"。替换上的石灯笼刻着"奉祝圣战"字样，灯罩用的却是黑龙江特产的"瑷珲玉"，那玉石里天然的血丝在暮色中像极了地图上的中东铁路线。
白凤兰突然掀翻铜秤，翡翠烟嘴在地砖上摔出裂纹，露出里面藏着的微型发报机。
崔炮手的血在审讯室地砖缝里凝成青铜器回纹般的黑线。
金荣桂用钢笔拨弄着从他胃里取出的蜡丸，在强光照射下，抗联药品清单的钢笔字开始显现——用的是满铁调查课专用的"协和墨水"，遇热才会显影。铁椅上的尸体左臂保持着怪异角度，那是去年在德县抓捕黑七时摔断的老伤。
"老崔当年跟您剿匪时，替您挡过黑七的土铳。"李沐阳的声音突然从通风管道传来，带着金属共振的嗡嗡声，"现在他的肠子倒挂在电刑架上，像不像当年县衙门口的风铃？"
墙上的温度计突然爆裂，水银珠滚过案卷上"特别移送"西个字。金荣桂猛地合上文件，夹在里面的德县百姓联名信飘落，血污正巧浸透"万家生佛金青天"的落款。
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新调来的日籍警佐正在操练。他们刺刀挑着的满洲国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旗面暗纹里若隐若现的铜鼎图案，与警察制服纽扣上的纹饰一模一样。
午夜更衣时，金荣桂发现警服第三颗铜纽扣被调换了。
在十倍放大镜下，新纽扣内侧刻着"东京通信工业株式会社制"的片假名，螺纹间藏着米粒大的振动膜。他想起白天吉田武藏拍他肩膀时，指甲曾掠过这个位置。
穿衣镜里映出白凤兰正往他茶壶滴透明液体，和服腰带间别着的却是马团长的翡翠烟嘴——那上面"忠义"的"义"字己被磨去半边。当她转身时，后颈露出的刺青并非常见的富士山，而是奉天兵工厂的平面图。
金荣桂突然掀翻妆台，铜镜在青砖地上碎裂成八块。最大的一块照出墙洞里的微型相机，镜片组竟是用水晶烟嘴磨制的；另一块碎片里映着小岛和子站在门外，她白大褂下露出的皮鞋尖上沾着崔炮手鞋底的黑龙江黑土。
"张作霖能给你的，关东军给双倍。"
吉田武藏打开紫檀木匣，内衬锦缎上卧着块西周青铜鼎残片——断裂处的铜锈成分与金家祖传鼎器完全吻合。残片内侧的族徽被故意打磨过，但显微镜下仍能看见"刑"字的金文刻痕。
马团长踹门而入，军靴上的马刺在柚木地板上刮出深痕。他甩下的麻袋渗出血，滴在《日满议定书》副本上："杨宇霆厅长问您，还记得民国八年济南府那口钟吗？"
滚出的头颅双目圆睁，栾师爷花白辫子上还系着当年德县百姓送的"青天绺"。金荣桂摸向腰间配枪时，发现枪套里塞着李沐阳送的铜制鼎形炸弹——计时器用的是警察总处大钟的同款机芯，停在三点十七分。
暴雨夜的中央大街十字路口，三辆黑色汽车呈鼎足之势对峙。
金荣桂的奔驰770被夹在中间，雨刷器划出的扇形里，可见马团长车窗口探出的捷克式机枪枪管；后视镜映出吉田的丰田AA型车顶，狙击镜的反光如饿狼瞳孔。仪表盘下藏着的小鼎香炉突然倾斜，炉灰在座位上洒出"小心"二字——那是白凤兰早晨上香时刻的暗记。
白凤兰突然摇下车窗，翡翠烟嘴划出抛物线飞向马团长的座驾。几乎同时，小岛和子从吉田车窗掷出青铜残片。两声爆炸掀起的气浪中，金荣桂看见自己映在"松浦洋行"橱窗上的脸——裂纹从眉心扩散，如殷墟出土的青铜鼎冰裂纹。
就职周年宴会上，留声机放着新灌制的《满洲姑娘》。
金荣桂左耳的玉珥是马团长送的岫岩老玉，雕着张作霖手书的"忠"字；右耳的助听器是吉田所赠，外壳用炮弹铜熔铸而成。白凤兰在台上唱《游园惊梦》，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时，他右耳突然传来电流杂音，日语同声传译将词意扭曲成"大东亚共荣之春"。
小岛和子递来的支票落款盖着关东军鼎形章，背面铅笔字写着："明晚七点，731部队参观"。手指划过纸面时，他触到细微凸起——在紫外线灯下显出抗联使用的密写药水痕迹。
祠堂里，祖传鼎器第三足正在渗出铜绿。
金荣桂举着铜锤的手突然颤抖——鼎腹内壁映出三重影子：穿警服的他、穿长衫的栾师爷、穿血衣的崔炮手。黑七的血、栾师爷的脑浆、崔炮手的胃液，此刻都在锈蚀处泛起细密气泡，散发出硝石与腐肉混合的气味。
锤落时，鼎耳碎片如子弹西射。一片嵌入"刑期无刑"的铭文，一片扎进墙上的满洲国地图正中，最后一片被白凤兰徒手接住。她指尖渗出的血在铜锈上流动，渐渐勾勒出富士山轮廓——山顶却缺了一块，恰如吉田木匣里那块残片的形状。
远处传来新铸铜钟的试鸣声，音律比照的是伊势神宫晨钟，但哈尔滨的寒风把每一个音符都吹走了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