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废品站铁栅栏的影子拉得细长,像牢笼般扣在陈实背上。老赵叼着烟蒂,一脚踹翻锈蚀的秤砣:“三块八!纸壳子跌价了,比上周少两毛!”
陈实攥着皱巴巴的纸币没动。目光黏在墙角的绿色塑料筐——那是超市扔出来的临期品货架,筐底压着半截面包包装袋,法棍硬挺的轮廓在破洞处隐约可见。
“看啥?过期三天的玩意儿!”老赵顺着视线啐了一口,“喂猪的都嫌硌牙!”
陈实喉结滚了滚。昨夜小默蜷在铁皮床上揉肚子的画面突然刺进脑海,孩子把“咕噜”声藏进雨打铁皮的噪音里,可黑暗放大了每一寸饥饿的褶皱。
馊水桶酸腐的热气蒸腾着,陈实扒开黏腻的菜叶时,手套被鱼刺扎穿了。
“要脸别来这蹲!”光头壮汉的吼声炸在耳畔。这人霸着城中村最大的垃圾点,三轮车上“王”字用红漆涂得张牙舞爪。陈实缩回手,王老大的胶鞋己碾住面包袋:“滚远点捡屎去!”
破袋口震开,雪白面包屑洒进污水。小默画过的《拾光者》突然在陈实眼前闪回——画里佝偻的手指正探向垃圾山的光斑。
他猛地扑过去!
王老大的拳头砸中肩胛骨的瞬间,陈实把法棍死死按进怀里。面包硬得像铁棍,硌着肋骨发出闷响。
铁皮屋里,小默正用蜡油修补《拾光者》被雨水泡烂的边角。陈实把法棍拍在桌上时,半截蜡泪“滋啦”滴在画中人的脊梁上。
“哪来的?”男孩声音发紧。
“超市……发的试吃品。”陈实别过头撕包装,断裂的锯齿封口却泄了密——那是被暴力扯开的裂痕。
小默突然夺过面包冲向水房。水龙头嘶哑的呻吟声传来,陈实看见儿子踮脚搓洗面包皮上的黑指印,洗得法棍表面浮起一层浑浊的泡沫。
烛光把霉斑映成星空的模样。陈实用菜刀锯法棍,刀刃在硬壳上打滑,锯末混着绿霉簌簌落在搪瓷盘中。
“能吃。”小默掰下尖角塞进嘴,嚼肌绷得死紧,“赵爷爷说……过期面包烤烤更香。”
陈实突然起身翻出珍藏的半罐猪油。铁勺在灶上融化出荤香时,小默眼睛倏地亮了——这是林芳走后天塌了
陈实突然起身翻出珍藏的半罐猪油。铁勺在灶上融化出荤香时,小默眼睛倏地亮了——这是林芳走后父子俩再没闻过的奢侈气味。
猪油裹着面包屑在锅里“滋滋”炸响,霉斑被滚油烫成金黄脆壳。小默忽然抽了抽鼻子:“像以前……妈妈炸的猪油渣。”
陈实的手抖了抖。油烟裹着回忆撞进眼眶,他看见林芳系着围裙回头笑:“慢点吃!别烫着小默!”灶火映着她蓬松的鬓角,温暖得像场旧梦。
第一口面包嚼出满嘴铁腥味。
陈实牙龈被硬壳硌出血,混着猪油的咸腥往喉咙里咽。小默却吃得专注,指尖捏着面包屑往画纸边缘抹——蜡油混着面包渣,把《拾光者》撕裂的毛边粘合得异常牢固。
“好吃。”男孩把最后一块脆壳推给父亲,“明天……我还想去垃圾点。”
陈实突然把拳头塞进嘴里狠咬。血腥味压住了喉头的哽咽——孩子不是在乞食,是在给他这个废物父亲铺台阶。
月光泼在超市后巷的垃圾桶上时,陈实踩中了王老大扔的西瓜皮。
他栽进腐臭的垃圾堆,腐烂瓜瓤糊了满脸。挣扎起身时,指尖突然触到冰凉金属——半截超市手推车的钢架!陈实心脏狂跳,建材商的本能瞬间苏醒:这是镀铬合金管!废品站老刘专收这个,每公斤比废铁贵西块二!
“爸!”压低的惊呼从墙角传来。
小默抱着空书包蹲在阴影里,校服裤腿沾满泥浆。陈实的血首冲头顶:“谁让你跟来的!”
男孩瑟缩着展开书包内衬:里面用荧光笔画满纵横交错的路线图,不同垃圾桶用星星标注。“东门……周二清运厨余。”他指着最大的一颗星,“面包车……凌晨三点来。”
钢管藏进铁皮床底那夜,父子俩挤在灶台边烤最后半截法棍。
小默忽然说:“美术老师问……能不能带面包当静物?”他指尖在桌面画着虚框,“画完了,就能吃。”
陈实盯着孩子闪烁的眼睛,突然把滚烫的面包摁在手臂上!“滋——”的灼烫声里,男孩的哭声终于迸出来:“我错了!是我偷跟赵爷爷打听到的进货时间……”
灼痕在陈实小臂肿起红亮的水泡。他掰开焦香的面包,把没沾灰的芯子塞进儿子嘴里:“下不为例。”
夜风卷着《拾光者》的画纸哗哗作响——画中被小默用蜡油修补过的裂痕,此刻像道金线缝合了父子间的谎言。
当超市后巷的馊臭成为生存补给线,当过期面包在齿间磨出尊严的血腥味,陈实在儿子用荧光笔绘制的“垃圾星图”上,看见了比月光更亮的生路。而手臂的灼痕是父权崩塌的烙印,也是新生的契约:谎言与真相在铁皮屋里完成了苦涩的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