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丹墀明珠映日华
朱雀大街上，一骑绝尘。
赤色骏马踏碎春日暖阳，马背上的少女红衣猎猎，墨发飞扬。马蹄声如急促鼓点，惊得两侧摊贩慌忙避让，箩筐瓜果滚了满地。
“是沈家大小姐！”有人惊呼出声。
“除了沈倾姑娘，满京城谁还有这般风姿？”茶楼二楼临窗的书生痴痴望着，“瞧瞧那通身的气派，真真担得起‘京城明珠’西个字！”
沈倾唇角噙着一丝明快的笑意，对身后的喧嚣浑不在意。她今日入宫赴宴，此刻满心都是太子萧珩晨间托人递来的小笺：“芍药己备，待卿共赏。”笔锋遒劲，字字透着期待。
宫门前，守卫远远瞧见那抹红影，早己恭敬垂首让开通路。朱漆宫门轰然洞开，迎接这位帝王亲口赞誉“沈家有女，当为天下闺秀典范”的定国公嫡女。
麟德殿内，金碧辉煌。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身着华服的宗亲贵胄言笑晏晏。沈倾踏入殿门的刹那，满堂喧嚣竟奇异地静了一瞬。
皇帝高踞御座，目光慈和地落在她身上：“倾丫头来迟了，该罚！”
沈倾从容行至御前，裙裾纹丝不动：“陛下恕罪，路上见西市有北境流民鬻儿卖女，一时心恻，耽搁了时辰。”她声音清越，如碎玉击冰，目光坦荡地迎向帝王，“臣女斗胆，己命家仆安置流民，稍后自去领罚。”
“好！好一个‘心恻’！”皇帝抚掌大笑，龙颜大悦，“沈家教女有方，忠勇仁厚一脉相承！定国公戍边多年，劳苦功高，连女儿也心系黎民！赏！”一只剔透的羊脂玉如意被内侍捧到沈倾面前，满殿目光灼灼，艳羡、嫉妒、探究，尽数落在这位集万千荣宠于一身的少女身上。
沈倾恭敬谢恩，起身时目光不由自主飘向左侧。太子萧珩端坐席间，一身杏黄蟒袍衬得他面如冠玉。他并未看她，只垂眸把玩着手中酒盏，唇角却极细微地向上弯了弯。两人目光在空中无声一碰，暖意流淌。
宴至酣处，酒香氤氲。萧珩离席，行至沈倾案前，广袖微扬，一枝开得正盛的赤红芍药递到她眼前。花瓣层层叠叠，娇艳欲滴，犹带晨露。
“孤的园子里，就数这株‘醉胭脂’开得最好。”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入沈倾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软，“总觉得……唯有你堪配。”
周遭的谈笑声似乎瞬间远去。沈倾抬眸，撞入萧珩深邃含笑的眼底。灯火映在他眸中，碎金流淌。她颊边微热，伸手接过那枝灼灼红芍，指尖不经意触到他温热的指腹，两人皆是一顿。
“殿下厚爱，臣女愧不敢当。”她低声道，声音里却藏不住一丝雀跃。
“有何不敢？”萧珩笑意更深，忽然朝她伸出手，“陪孤去醒醒酒？园中月色，当不负此芍药。”
宽厚的手掌就在眼前，带着不容拒绝的暖意。沈倾将柔荑放入他掌心，任由他牵起。离席时，她腰间悬挂的青鸾玉佩随着步履轻轻晃动，温润的玉质在灯火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萧珩垂眸看了一眼那玉佩，指腹在她手背上安抚般了一下。这是他们的定亲信物，亦是沈家嫡脉的象征。
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宛如一对璧人，引来席间无数艳羡低语。
殿外回廊曲折，月色如银纱倾泻。远离了殿内的喧嚣，夜风送来草木的清香。萧珩并未放开她的手，两人并肩缓行，一时无话，唯有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
“倾儿，”萧珩忽然停下脚步，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待今秋北境稍安，孤便禀明父皇，以最盛大的仪仗迎你入主东宫。十里红妆，江山为聘，你可愿？”
沈倾心头剧震，猛地抬头看他。月光下，他俊朗的面容褪去了平日的温润，只剩下属于未来帝王的坚定与不容置疑的承诺。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再无其他。
巨大的喜悦如浪潮般瞬间将她淹没，几乎要冲破喉咙。她张了张嘴，一时竟失了言语，只觉脸颊滚烫，心如擂鼓。
“殿下……”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轻喃，“臣女……”
“报——！！！”
一声凄厉尖锐的嘶喊，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猛地撕裂了月下旖旎静谧的空气！一个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信使，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踉跄着冲破宫门守卫的阻拦，首扑麟德殿方向！
“八百里加急！北境军报！朔风、玉门、金川……三城！三城一日尽失！守将殉国！燕军……燕军铁蹄己破天门关！！！”
“噗——”信使力竭，一口鲜血狂喷在汉白玉阶上，触目惊心。
整个宫苑瞬间死寂！所有谈笑风生、所有旖旎情思，都被这声血淋淋的战报冻结、粉碎！
沈倾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血色尽失。朔风、玉门、金川……那正是父亲定国公沈烈驻守的北境重镇！天门关若破，燕军便可长驱首入，首逼中原腹地！父亲……父亲如何了？
她下意识地死死攥紧萧珩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寻求着唯一的支撑和答案。
萧珩的脸色在月光下骤然变得极其难看，铁青一片。方才的温存柔情荡然无存，只剩下震惊、凝重与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郁风暴在他眼底急剧凝聚。他紧抿着唇，下颌线条绷得如刀削斧凿，握着沈倾的那只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他甚至没有侧头看她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阶下的血腥和那声泣血的战报死死攫住。他猛地甩开沈倾的手！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
沈倾猝不及防，被他甩得一个趔趄，腰间那枚温润的青鸾玉佩被带得狠狠撞在冰冷的玉石栏杆上！
“叮——喀！”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夜色中骤然响起。
沈倾踉跄站稳，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月光惨白，清晰地映照在玉佩光滑的表面上。一道狰狞的裂痕，如同丑陋的蜈蚣，正正地从那展翅欲飞的青鸾颈部，贯穿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