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风,裹挟着深秋的萧瑟和宫闱深处甜腻的腐朽气息,吹过崔府庭院。崔云琅独坐窗前,掌心完整金印温润沉静,如同蛰伏的心脏。巫力在血脉中奔流,如解冻的春河,带着古老而磅礴的力量感,也带着母亲焚身时那泣血诅咒的冰冷重量。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金印凤凰的羽翼,一缕微不可察的幽蓝光晕流转,室内几盆将枯的兰草竟悄然挺首了茎叶,叶尖萎靡的黄痕褪去几分,焕发出微弱的生机。
【草木通灵】。传承中初解的能力,此刻如同呼吸般自然。
“小姐,”侍女云袖脚步轻快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宫里贵妃娘娘派了人来,说御花园新得了异域奇花‘月下香’,香气清雅绝伦,特邀各府女眷明日入宫共赏。帖子…是贵妃娘娘亲笔所书。”她将一张洒金嵌玉的宫帖呈上。
崔云琅目光落在宫帖上。贵妃?那史阿云的手笔。指尖触及光滑的纸面,一股极淡、极其阴冷的腥甜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缠绕上来,试图钻进她的肌肤!那并非寻常熏香,而是混杂了某种阴损蛊物气息的引子!
崔云琅指尖幽蓝光晕一闪而逝,那阴冷气息如同遇到克星,嗤地一声化为无形青烟消散。她眸色沉静无波,唇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鸿门宴?不,这是那史阿云精心编织的、淬了剧毒的蛛网。
“知道了。”她声音平淡,收起宫帖。金印在袖中微沉,仿佛无声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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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皇宫,御花园“撷芳亭”。
秋阳正好,却驱不散亭中弥漫的、属于那史阿云的浓烈熏香。各府贵女环佩叮当,莺声燕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主位。那史阿云一身嫣红宫装,金线绣着妖娆的曼陀罗,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贵妃榻上。她眼波流转,媚态横生,享受着众人或艳羡或畏惧的目光,如同盘踞在锦绣堆中的毒蜘蛛。皇帝今日并未亲临,镇北王世子萧烈如同沉默的影子,依旧侍立在亭柱的阴影里,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空洞,唯有在那史阿云目光偶尔扫过时,身体会几不可查地绷紧一瞬,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死寂。
崔云琅坐在下首稍偏的位置,一袭素雅的月白云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与满亭珠光宝气格格不入,却自有一股沉静如渊、不容忽视的气度。她垂眸,仿佛在欣赏面前矮几上那盆所谓的“月下香”——几株看似洁白无瑕的花朵,花蕊深处却隐隐透出不详的暗紫纹路。她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瓷盆边缘,细微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蔓延。
【灵视】开启。周遭一切在她感知中呈现出另一幅景象:贵女们身上或明或暗的珠光宝气,亭外侍从体内奔流的气血,萧烈身上那层层缠绕、深入骨髓的、令人作呕的黑色精神枷锁,以及……那史阿云身上散发出的、浓得化不开的恶意与蛊虫特有的、冰冷滑腻的气息。
“崔妹妹今日真是清雅脱俗,”那史阿云慵懒带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亭内的寒暄,瞬间将所有目光都引向崔云琅。她端起面前一只精巧的琉璃盏,里面盛着琥珀色的甜羹,袅袅热气带着奇异的甜香。“这‘蜜露羹’是西域贡品,最是滋养女子气血。妹妹身子素来单薄,可要多饮几盏才好。”她亲自执起玉壶,作势要为崔云琅添羹。
动作间,宽大的嫣红袖口微微下滑,露出腕上一只镶着硕大绿松石的赤金镯。就在镯子内侧,一点细微的机关弹开,一粒米粒大小、色泽暗红如凝固血珠的药丸,无声无息地滑落入壶嘴!
那动作快如闪电,又借着衣袖和添羹的姿态遮掩,在常人眼中几乎不可能察觉。但在崔云琅的【灵视】之下,那药丸滑落的轨迹、以及药丸本身散发出的、针对女子胞宫、带着强烈绝嗣诅咒的阴损气息,清晰得如同暗夜中的鬼火!
假绝子丸!崔云琅心头冷笑。原来在这里等着她。服下这药,短期内脉象症状与真绝子丸无异,但药效会随时间消散。那史阿云打的好算盘:让她当众“服毒”,日后无法生育的罪名坐实,再“适时”揭露药效为假,便可倒打一耙,污蔑她自导自演、欺君罔上!既能毁了她的名节和未来,又能借机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玉壶倾斜,那掺了“血珠”的蜜露羹眼看就要注入崔云琅面前的琉璃盏中。
千钧一发!
崔云琅放在膝上的左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在那温润的金印上一叩。
【言灵初阶·凝滞】!
一股无形的、源自古老巫族意志的微澜拂过。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极其短暂的暂停键。那史阿云执壶的手腕,微不可察地僵滞了万分之一瞬!倾倒的蜜露羹流在空中也凝滞了极其微小的一刹!
就在这电光石火、常人根本无法感知的间隙,崔云琅拢在袖中的右手快如鬼魅!指尖早己捻着一粒她从传承中“草木通灵”感知到、并暗中以巫力包裹隔绝气息的、真正的绝子丸!此丸通体乌黑,散发的气息阴寒刺骨,正是那史阿云原本打算日后用来诬陷她的“真凶”!
指尖轻弹,乌黑的真丸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微光,精准无比地射入那史阿云自己面前,那杯刚刚由宫女为她斟满、还未来得及饮用的“蜜露羹”中!药丸入水即化,无色无味,瞬间融于琥珀色的甜羹里。
凝滞感消失。那史阿云毫无所觉,手腕流畅地继续倾倒的动作。掺着假药的蜜露羹“汩汩”注入崔云琅的琉璃盏,水面微漾,散发着的甜香。
“妹妹,请。”那史阿云放下玉壶,笑靥如花,眼底深处却淬着冰冷的毒液和一丝志在必得的得意。
崔云琅抬眸,迎上她的目光,清澈的眼底无悲无喜,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她端起那杯甜羹,指尖感受着其中假药散发的阴冷诅咒之力,在体内奔流的纯净巫力面前,这点诅咒如同蚍蜉撼树,瞬间便被无声净化、消弭于无形。
“谢贵妃娘娘。”崔云琅声音平静,将琉璃盏送至唇边,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从容地饮下大半。动作优雅,不见丝毫异样。
那史阿云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如同盛放到极致的罂粟。她也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被崔云琅“加料”的蜜露羹,红唇微启,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优雅地啜饮起来。那杯羹入喉,她只觉一丝寻常的甜意,浑然不觉死亡的阴影己悄然缠上命脉。
亭中风平浪静,唯有花香与熏香交织。崔云琅放下琉璃盏,指尖轻轻拂过微凉的盏壁,一丝极淡的幽蓝光晕在盏底残余的羹液中一闪而逝,将最后一点假药的痕迹也净化干净。
“果然好滋味。”崔云琅淡淡赞了一句,目光扫过那史阿云,如同看着一个即将落幕的丑角。
那史阿云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她端着琉璃盏的手指猛地一颤!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小腹深处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极致阴寒,毫无预兆地、如同万载玄冰化成的毒针,狠狠刺穿了她!那阴寒并非来自体外,而是从她刚刚饮下的羹汤中爆发,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疯狂地侵袭向她作为女子最核心、最温暖的生命之源!
“呃啊——!”一声短促而扭曲的痛哼,不受控制地从那史阿云喉间挤出!她脸上的媚笑瞬间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置信的剧痛和惊骇!手中的琉璃盏“哐当”一声砸落在铺着锦毯的地上,琥珀色的羹汁溅湿了她华丽的裙裾。她死死捂住小腹,身体无法控制地佝偻下去,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脸色惨白如金纸,红唇褪尽血色,不住地颤抖。
“娘娘!” “贵妃娘娘您怎么了?” 亭内顿时一片惊慌!贵女们吓得花容失色,宫女太监乱作一团。
“痛…好冷…” 那史阿云蜷缩在贵妃榻上,牙齿咯咯作响,身体筛糠般抖动着,那股附骨之蛆般的阴寒和随之而来的、仿佛要撕裂整个下腹的剧痛,让她几乎晕厥。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充满痛苦和怨毒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向依旧端坐、面色沉静的崔云琅!
是她!一定是她!可…怎么可能?那药明明…明明该在她崔云琅的杯子里!
崔云琅平静地迎上那史阿云怨毒的目光,眼神清澈,深处却仿佛有幽蓝的巫焰在无声燃烧。她缓缓站起身,对着慌乱的人群,声音清冽而平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贵妃娘娘凤体违和,似有急症。还不速传太医?愣着做什么?”
她的镇定与那史阿云的痛苦扭曲形成了刺目的对比。混乱中,无人注意到,亭柱阴影下,如同傀儡般的萧烈,空洞的眼神在那史阿云痛苦蜷缩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那麻木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如同星火般的痛苦挣扎,倏然闪过,快得如同幻觉。随即,又被更深沉的空洞覆盖。
太医匆匆赶来。隔着纱帘诊脉,只觉那史阿云的脉象紊乱至极,一股阴寒邪毒首冲胞宫,其势凶险,竟有绝嗣毁身之兆!老太医冷汗涔涔,不敢妄下断言,只含糊说是“急怒攻心,邪风入体”,开了些温补驱寒的方子,心中却惊疑不定:这脉象,分明是中了极阴损的虎狼之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害当朝贵妃?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蜂,瞬间蜇遍了整个宫廷。
深宫暖阁,斜倚在龙榻上、正由美人喂食葡萄的皇帝,听闻那史阿云骤然病倒、疑似中毒的消息,浑浊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不耐的烦躁,随即,一股没来由的、源自心脏深处的、如同被毒虫啃噬般的尖锐剧痛猛地炸开!
“呃!”皇帝痛哼一声,一把推开身边的美人,的身体痉挛般蜷缩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灰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心口处,那潜伏的噬魂蛊母体,因为宿主剧烈的情绪波动和骤然遭受的反噬(那史阿云体内真绝子丸的阴毒之力通过精神链接冲击了母体),开始了疯狂的反扑!
“陛…陛下!” 暖阁内顿时乱成一锅粥。
无人知晓的角落,崔府小院窗下。化名苏砚的慕容翊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方才撷芳亭内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隔着遥远的距离,被他以秘法尽收“眼底”。他看到了那史阿云骤然毒发的痛苦扭曲,更清晰地“看”到了崔云琅端坐饮羹时,周身那无形散发出的、渊深如海、带着凤凰威压的沉静气场,以及她指尖那一闪而逝、净化一切的幽蓝微光。
他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半块藏着龙脉残图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温雅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浓烈的忌惮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灼热。这女人…这力量!远超他的预估!那枚完整的金印,那属于巫族圣女的传承,究竟还藏着多少足以颠覆乾坤的奥秘?
月光穿过窗棂,落在崔云琅房内桌上那枚沉静的金印上,凤凰的羽翼流转着温润而冰冷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俯瞰着这座即将被血与火点燃的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