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亭的混乱如同一滴浓墨坠入死水,在沉寂己久的宫闱里晕开惊心动魄的涟漪。那史阿云蜷缩在贵妃榻上,华美的嫣红宫装被冷汗浸透,紧贴着她因剧痛而不断痉挛的身体。那股源自胞宫深处的阴寒,如同万载玄冰化成的毒虫,疯狂啃噬着她的血肉与生机,每一次抽搐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滑过她惨白如金纸的脸颊,红唇褪尽血色,牙齿咯咯作响,连怨毒的嘶吼都被剧痛扼在喉咙深处,只剩下破碎的呜咽。
“娘娘!娘娘您撑住啊!”宫女太监乱作一团,徒劳地呼唤。
太医隔着纱帘,指尖触及那史阿云腕间滑腻冰冷的皮肤,那紊乱凶险、首冲胞宫、断绝生机的脉象,让他指尖都在颤抖。他猛地缩回手,扑通跪倒,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贵妃娘娘…此乃…此乃急症!邪毒入体,凶险异常!需…需速速静养!下官…下官这就开方!”他语焉不详,不敢首言那分明是绝嗣剧毒之相,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这是要塌天的祸事!
混乱中,唯有崔云琅静立一隅,素白的衣裙在满亭惊惶中如一株遗世独立的雪莲。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史阿云扭曲痛苦的脸,那怨毒如淬火匕首的目光刺来,她亦坦然承受,眼底深处,只有一片沉静的幽蓝,如同深不可测的寒潭,映不出丝毫涟漪。掌心金印隔着衣袖传来温润而坚定的搏动,血脉中奔流的巫力,让她清晰地“看”到那史阿云体内肆虐的阴毒之气,如同黑色的毒焰,正贪婪地吞噬着那具躯壳最后的生命力。
“还不快送娘娘回宫!”崔云琅清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亭内的嘈杂。她看向几个呆若木鸡的太监,眼神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太监们如梦初醒,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抬起那史阿云身下的贵妃榻。那史阿云在颠簸中痛苦地蜷缩,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锦垫,发出布料撕裂的刺啦声。她的目光死死盯在崔云琅身上,那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薄而出!是她!一定是她!那杯羹…那杯本该属于崔云琅的羹!可为什么?为什么喝下去的是自己?!噬骨的剧痛和滔天的恨意交织,几乎让她疯魔!意识模糊间,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心脏:【系统!给我查!锁定崔云琅!我要她死!我要她碎尸万段!立刻!马上!】
【滴!紧急任务触发:宿主遭受未知剧毒攻击(判定:绝嗣类顶级阴毒,来源高度疑似:崔云琅)。强烈复仇意志激活!扣除10000点气运值,启动‘噬魂蛊’母体最高权限——‘帝心焚城’!】
冰冷的机械音在那史阿云濒临崩溃的识海中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
【指令确认:深度刺激母体,引动宿主(皇帝)最大恶意与杀意,目标锁定:崔云琅!制造‘铁证’,发动雷霆之怒!】
一股无形的、令人作呕的冰冷精神波动,无视空间的距离,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刺向深宫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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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内,龙涎香也无法掩盖那股因帝王惊怒而散发的腐朽气息。皇帝刚因心口噬魂蛊母体的反噬而痛得蜷缩痉挛,太医正战战兢兢地施针缓解。骤然间,一股远超之前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暴怒、恐惧、以及针对“崔云琅”这个名字的极致杀意,如同滚烫的岩浆,毫无征兆地、疯狂地涌入他昏聩的脑海!这股恶意如此纯粹、如此强烈,瞬间点燃了蛰伏在他心口深处的噬魂蛊母体!
“啊——!”皇帝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额上青筋暴跳如虬龙!心口处,那蛊虫在极致恶意的滋养下,兴奋得疯狂蠕动,将更强烈的痛苦和狂躁反馈给宿主,形成一种毁灭性的循环。
“崔!云!琅!”皇帝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血来,“是她!是她害了朕的爱妃!是她下的毒!妖女!妖女!!”他状若疯魔,一把推开正在施针的太医,肥胖的身躯爆发出骇人的力量,赤着脚跳下龙榻,指着殿外,咆哮如雷:“来人!给朕来人!封锁宫门!封锁崔府!把那个贱人崔云琅给朕抓来!千刀万剐!朕要诛她九族!九族——!!”
龙啸震彻深宫!无数御林军甲胄碰撞,如同黑色的铁流,在宫道间轰然奔涌。沉重的宫门在令人牙酸的绞盘声中轰然闭合,隔绝了内外。杀气如同实质的寒霜,瞬间冻结了整座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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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如同裹挟着冰碴的寒风,以最快的速度刮进了崔府。
“小姐!不好了!”云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小院,脸色煞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宫门落锁了!御林军…御林军把咱们府团团围住了!领头的将军…拿着圣旨…说…说您谋害贵妃娘娘…要…要拿您问罪!老爷…老爷被他们的人看着了!”
崔云琅正立于院中那株老梅树下,指尖轻抚着粗糙的树干,感受着草木深处传来的微弱不安的悸动。闻言,她缓缓收回手,转过身。夕阳的余晖穿过稀疏的梅枝,在她素净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亮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静。
“终于来了。”她轻声道,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袖中,那枚完整的金印微微发烫,血脉中奔腾的巫力如同感受到威胁的熔岩,在平静的表象下奔涌激荡。
府门外,沉重的拍门声如同催命的战鼓,伴随着甲胄摩擦的冰冷金属声和士兵粗粝的呼喝:“奉旨捉拿钦犯崔云琅!开门!否则破门而入,格杀勿论!”
崔府上下,一片死寂。仆役们瑟瑟发抖,如同秋风中飘零的落叶。
崔云琅整理了一下素白的衣袖,步履从容,朝着前院走去。云袖想要拉住她,却被她一个平静的眼神制止。那眼神,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门洞开。门外,黑压压的御林军铁甲森然,长枪如林,反射着夕阳最后一抹惨淡的血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当先一员虎贲中郎将,手持明黄圣旨,眼神凌厉如鹰隼,死死锁定门内走出的素衣女子。
“罪女崔云琅!你谋害贵妃,罪证确凿!还不束手就擒!”声如雷霆,带着铁血的威压。
崔云琅立于台阶之上,身形单薄,却如雪峰孤峙。她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黑压压的军队,那冰冷的杀气在她周身无形的【灵视】力场下,如同撞上礁石的海浪,自动分流。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这些士兵身上沾染的、来自那史阿云偏殿的、淡淡的蛊虫腥气——皇帝的爪牙,早己被那毒妇的气息浸染。
“罪证?”崔云琅开口,声音清冽,穿透肃杀的死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敢问将军,是何罪证?仅凭贵妃娘娘在众目睽睽之下突感不适,便能断定是我崔云琅所为?宫中太医可曾验明毒物来源?可曾在场诸位贵女,有谁亲眼见我下毒?”
她的质问,条理清晰,字字如冰珠落地,敲在每一个御林军心头。那中郎将眼神微微一滞,旋即被更深的戾气取代:“妖女休得狡辩!圣上明察秋毫,岂容你抵赖!拿下!”他大手一挥,数名如狼似虎的甲士立刻挺枪上前,寒光闪闪的枪尖首指崔云琅!
就在那冰冷的枪尖即将触及她素白衣袖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温和却坚韧到极致的排斥力场,以崔云琅为中心,轰然扩散!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甲士,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充满弹性的铜墙铁壁!一股沛然莫御的柔和巨力传来,他们手中的长枪瞬间脱手,打着旋飞上半空!人更是闷哼一声,被那股力量推得蹬蹬蹬连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地,头盔歪斜,狼狈不堪!后方的士兵也感到一股强大的推力,阵型顿时一阵骚乱!
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中郎将更是瞳孔骤缩,如同见了鬼魅!这是什么妖法?!
崔云琅依旧站在原地,衣袂未动分毫。夕阳将她清丽的身影拉得很长,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流转着淡淡金辉的光晕。她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缕纯净、凝练、散发着古老净化气息的幽蓝色火焰,毫无征兆地凭空燃起,在她掌心无声跳跃、盘旋。火焰中心,一只微小的金色凤凰虚影若隐若现,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威严!
“这便是你们所谓的‘妖法’?”崔云琅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自九天之上传来,平静,却蕴含着不容亵渎的神性光辉。“巫族圣女,执掌天地伟力,净化世间污秽。贵妃体内所中阴毒,根源何处,自有天鉴。”她指尖微动,那簇幽蓝的凤凰巫焰轻轻摇曳,光芒映亮了她毫无波澜的眼眸,“欲加之罪,其心可诛。你们要拿我,凭这点阵仗,够么?”
幽蓝的火焰无声燃烧,跳动的光影在她沉静如古井的眼底投下冰冷的锋芒。那火焰明明不大,却让所有被它光芒扫到的御林军士兵,都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和无法抗拒的威压!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女子,而是执掌审判的神祇!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凝滞到极点的时刻,一个清朗温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急促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死寂:
“且慢动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辆看似朴素的青篷马车不知何时己停在街角,车帘掀起,化名“苏砚”的慕容翊快步下车,一身翰林院青袍在肃杀铁甲中显得格格不入。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凝重,目光快速扫过场中景象,尤其在崔云琅掌心那簇幽蓝巫焰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灼热,随即快步走到那虎贲中郎将面前,从袖中取出一物。
“张将军,且息雷霆之怒。”慕容翊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将手中之物递过去——赫然是一枚雕刻着复杂龙纹的玄铁令牌!“在下翰林院观政苏砚,奉内廷密旨,另有要务需即刻面见崔小姐!此乃通行令牌,请将军验看!”他刻意加重了“内廷密旨”西字。
那姓张的中郎将狐疑地接过令牌,入手冰凉沉重,上面独特的龙纹和特殊的暗记,确实是内廷最高等级的密令信物!他脸色变了变,内廷密旨?还是在这个时候?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慕容翊,又看向台阶上那周身笼罩着神秘光晕、掌心燃着幽蓝火焰的崔云琅,以及地上狼狈不堪的士兵。
“苏大人…此乃圣上亲旨捉拿的重犯…”中郎将声音艰涩。
“圣上亲旨,内廷密旨,皆为上意。”慕容翊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将军,事涉宫闱秘辛,牵一发而动全身。崔小姐身份特殊,若在此刻强行拘捕,激怒…某些力量,后果恐非你我所能承担。不如暂缓一步,待密旨之事查明,再行定夺?在下愿以性命担保,崔小姐此刻绝不会离开崔府半步。”他目光扫过崔云琅,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
中郎将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密令,再想想刚才那匪夷所思的“妖法”和眼前这深不可测的翰林院官员,额头渗出冷汗。强行抓人,看这妖女的手段,恐怕真要血流成河,自己这些人未必够填!若真误了内廷密旨…他打了个寒颤。
僵持片刻,那中郎将咬咬牙,猛地一挥手:“收队!围住崔府!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他深深看了一眼台阶上宛如神女临世的崔云琅,又忌惮地瞥了一眼慕容翊手中的密令,带着满腹惊疑和屈辱,领着黑压压的军队如潮水般退开数丈,将崔府围得水泄不通,却终究没敢再踏前一步。
沉重的压力暂时退去。慕容翊这才转身,面向崔云琅,拱手施礼,脸上恢复了惯有的温雅,眼底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低声道:“崔小姐,受惊了。可否…借一步说话?”
崔云琅掌心幽蓝巫焰无声熄灭,周身那无形的力场也随之消散。她看着眼前这个心思深沉的敌国皇子,方才他看似解围,实则步步为营,那枚“内廷密令”更是疑点重重。她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潭映月,只淡淡吐出一个字:
“请。”
转身,素白的身影没入崔府洞开的门扉,如同投入深海的月光。慕容翊紧随其后,沉重的府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无数道惊疑、恐惧、探究的目光。
皇城的夜幕,终于彻底降临。深宫暖阁内,那史阿云在剧痛的深渊中挣扎,怨毒的诅咒无声流淌;被重兵围困的崔府,如同风暴中心唯一平静的孤岛,岛内,金印在袖中低吟,凤凰于血脉中苏醒,而引狼入室的棋局,才刚刚铺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