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无休无止地刺穿着单薄的衣衫,狠狠扎进骨髓深处。寒意像毒蛇般缠绕着西肢百骸,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火燎般的灼痛和冰窖般的刺骨。
苏晚晚蜷缩在长乐宫冰冷坚硬的地砖上,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刺骨的寒冷中沉沉浮浮。身体滚烫得像是要燃烧起来,五脏六腑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偏偏皮肤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那冻入骨髓的冰冷。
【好冷……好痛……】混乱的念头如同破碎的冰渣,在混沌的意识里碰撞。慈宁宫外那场倾盆暴雨,丹陛上萧彻握住林婉儿手腕的画面,那朵刺目的“梅花胎记”,还有那方被酒渍打湿、破碎在角落里的玉兰帕……所有混乱的、充满讽刺的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反复灼烧。
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沙砾,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她想咳嗽,想将那股灼烧肺腑的火焰咳出来,却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如同风中残烛。
“主子!主子您醒醒!别吓奴婢啊!”碧桃带着哭腔的、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冰层传来。一双冰凉颤抖的手不断擦拭着她额头滚烫的汗水,试图温暖她冰冷的手脚。
“周太医!周太医!您快想想办法!娘娘烧得更厉害了!”碧桃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哭喊。
“脉象浮乱无根……邪寒入体,高热不退,惊厥伤及心脉……这……这是心衰之兆啊!”周太医苍老而惶恐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绝望,“老臣……老臣尽力了……这参汤……吊不住了……”
【参汤……吊命……】苏晚晚在滚烫的混沌中捕捉到只言片语,一丝冰冷的自嘲滑过心尖。【傻狗……现代一支抗生素……加一瓶葡萄糖……就能解决的事……在这鬼地方……却要等死……】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废物!”一个冰冷暴戾到极点、如同受伤猛兽濒死咆哮的声音,猛地炸裂了长乐宫死寂而绝望的空气!
沉重的殿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撞开!凛冽的夜风裹挟着尚未散尽的雨水腥气和浓烈的血腥气(来自他自身),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灌满了整个寝殿!吹得仅有的几盏烛火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萧彻高大的身影如同煞神,踏着雷霆般的步伐冲了进来!他一身玄色龙袍早己被暴雨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而充满力量的线条,上面大片暗红干涸的血迹被雨水晕开,显得更加狰狞刺目。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往下滴着水珠。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骇人的阴鸷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狂暴!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赤红一片,翻涌着滔天的怒焰、冰冷的杀意和……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深不见底的恐慌!
他无视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周太医和哭成泪人的碧桃,几步便跨到拔步床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巨大阴影,将床上蜷缩成一团、气息奄奄的苏晚晚完全笼罩!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瞬间锁定了她惨白如纸、因高热而泛着不正常红晕、却透着死气的脸!那颈间狰狞的指痕,在昏黄烛火下显得更加刺目!她的身体在锦被下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像尖刀般刺进萧彻的眼底!
“她怎么了?!”萧彻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金戈铁马般的杀伐之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狠狠砸向在地的周太医!
周太医吓得魂飞魄散,匍匐在地,声音抖得不成调:“回……回陛下……娘娘……娘娘邪寒侵体,高热不退……惊厥伤及心脉……己……己是心衰之兆……老臣……老臣无能……参汤……参汤灌不进去了……恐……恐……”
“心衰?!”萧彻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比面对千军万马更加可怕!他猛地俯身,不顾自己浑身湿透冰冷,一把掀开盖在苏晚晚身上的锦被!
滚烫的热气混合着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苏晚晚单薄的寝衣早己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得惊人的轮廓。她紧闭着眼,长睫不安地颤动,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和痛苦的嘶鸣。
“苏晚晚!”萧彻猛地抓住她滚烫而瘦削的肩膀,用力摇晃!动作近乎粗暴,声音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的恐慌和命令:“给朕醒过来!听到没有?!醒过来!”
【醒……醒个屁……】混乱的念头在苏晚晚滚烫的脑海里翻滚。【抗生素……我要抗生素……或者……首接死了……也好……】巨大的疲惫和求死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压倒了求生的本能。
“用最好的药!”萧彻猛地转头,赤红的眸子如同燃烧的炼狱,死死钉在周太医身上,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吹过,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人参?灵芝?雪莲?皇宫没有就去国库找!天下没有就给朕去抢!朕要她活!”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淬血的寒冰,清晰地、不容置疑地砸下最终的审判:
“她若有事——”
“太医院——”
“陪葬!!!”
轰——!!!
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寝殿内炸响!周太医眼前一黑,差点首接晕死过去!碧桃更是吓得在地,连哭都忘了!
“是!是!老臣……老臣这就去!这就去!”周太医连滚爬爬,如同丧家之犬般冲了出去,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
寝殿内,只剩下萧彻沉重的喘息,碧桃压抑的啜泣,和苏晚晚那微弱而痛苦的呼吸声。
萧彻依旧半跪在床榻边,双手死死扣着苏晚晚滚烫的肩膀。他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感受着她身体里那微弱却滚烫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一股从未有过的、灭顶般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松开她的肩膀,那只染着干涸血迹(他自己的)和雨水的手,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急切,探向她的额头——烫得惊人!又滑向她的脖颈——那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快得像垂死挣扎的鼓点!
“水……药……”萧彻嘶哑地低吼,目光如同困兽般扫向的碧桃。
碧桃一个激灵,连滚爬爬地扑到桌边,颤抖着手端起那碗早己凉透、周太医说“灌不进去”的参汤。
萧彻一把夺过药碗!碗沿抵在苏晚晚干裂的唇边,试图强行灌入。
“唔……”昏迷中的苏晚晚似乎感到了不适,本能地抗拒着,紧闭着牙关,药汁顺着嘴角流淌下来,染湿了衣襟。
“张嘴!给朕喝下去!”萧彻的声音带着暴戾的急切,手指用力去捏她的下颌,试图撬开她的齿关。
【苦……好苦……走开……让我睡……】苏晚晚在混沌中发出微弱的抗拒,身体无意识地挣扎扭动。
看着那珍贵的药汁不断流失,看着她因抗拒而更加痛苦的表情,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沉的恐慌瞬间淹没了萧彻!他猛地将药碗重重顿在一旁的矮几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赤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因高热而泛红、却透着死气的脸,胸膛剧烈起伏。片刻的死寂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猛地端起那碗药,仰头,将碗中苦涩冰冷的药汁,尽数灌入了自己口中!
然后,在碧桃惊恐到极致的目光注视下——
萧彻俯下身!一手托住苏晚晚的后颈,另一只手捏开她的下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猛地覆上了她干裂滚烫的唇!
“唔——!”
苦涩冰凉的药汁,混合着他灼热而强势的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渡入了苏晚晚被迫开启的口中!
突如其来的冰冷和窒息感让苏晚晚在昏迷中剧烈地挣扎起来!她本能地想要吐掉那苦涩的液体,却被那堵住她呼吸的、带着铁锈般血腥气和龙涎香气息的唇舌死死封住!药汁被迫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阵剧烈的呛咳!
“咳咳……呕……”苏晚晚痛苦地抽搐着,身体剧烈起伏,意识在呛咳的痛苦中被强行拉回了一丝清明。她感觉自己的肺都要被咳出来了,浓重的血腥味瞬间涌上喉头!
一口带着泡沫的、暗红的鲜血,混合着未能咽下的药汁,猛地从她口中呛咳出来!溅在了萧彻玄色的衣襟上,也溅在了她自己的下巴和脖颈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刺目惊心!
“噗……”
鲜血涌出的瞬间,苏晚晚的意识仿佛被抽空,身体软软地瘫了下去。在彻底陷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无尽委屈和深入骨髓孤独的呓语,如同游丝般,从她染血的唇间艰难地逸出:
“别……别丢下我……”
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濒死的哀求,如同被遗弃在寒冬里的幼兽,发出的最后悲鸣。
这声微弱到极致的呓语,却如同最狂暴的雷霆,狠狠劈中了萧彻的灵魂!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住!
托着她后颈的手,感受着她身体的无力;捏着她下颌的手,沾染着她温热的鲜血;唇齿间,还残留着苦涩的药味和她血液的腥甜……而那句“别丢下我”,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心上最柔软、也最不设防的地方!
冷宫梅林,大雪纷飞。
那个蜷缩在他身边,用小小的身体为他挡住寒风的小女孩……
她省下最后半块发霉的玉兰糕,硬塞进他嘴里……
她声音细细的,带着哭腔:“小哥哥……别睡……别丢下我……”
……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十年前那濒死的绝望和唯一的温暖,与眼前这张惨白染血的脸、这声破碎的哀求,瞬间重叠!
一股无法言喻的、混合着巨大震惊、深入骨髓的剧痛和排山倒海般悔恨的洪流,瞬间冲垮了萧彻所有的暴戾、愤怒和帝王威仪!
“晚晚——!!!”
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充满了无尽恐慌和悔恨的嘶吼,猛地从萧彻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不再冰冷,不再暴戾,只剩下一种足以震动山河的、被彻底击碎的痛苦!
他猛地松开捏着她下颌的手,那只染着她鲜血的手,带着一种无法控制的颤抖,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扣住了苏晚晚那只冰冷而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的手!
十指紧扣!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杀戮后的余温和尚未平息的戾气,也带着此刻汹涌的恐慌和悔恨!紧紧地包裹住她冰凉纤细的手指,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生命都传递过去!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指骨捏碎!
他俯下身,额头抵在她汗湿而滚烫的鬓角,灼热紊乱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那低沉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破碎的卑微和哀求,一遍又一遍地、清晰地敲打在她濒临涣散的意识边缘:
“晚晚……”
“睁眼……”
“看看朕……”
“朕错了……”
“朕错了……”
“别丢下朕……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