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寝殿内,死寂得如同古墓。
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来自她咳出的血沫),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的沉重。角落里几盏长明灯,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更添几分阴森。
苏晚晚靠在拔步床最深处,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被,却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冰冷。高热己退,留下的是抽筋剥骨般的虚弱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火辣辣的痛,颈间那圈深紫色的指痕依旧狰狞地盘踞着,提醒着她不久前那场濒死的窒息。
她闭着眼,长睫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起皮。意识是清醒的,却又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地感知着外界。萧彻那撕心裂肺的悔恨嘶吼,那死死扣住她手掌的滚烫力道,那抵在她鬓角、带着无尽卑微哀求的“朕错了”……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麻木的心湖上烫下了一个个无法磨灭的印记。
【错了?】一个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念头滑过。【一句错了……就能抵得过那些掐在脖子上的手?抵得过那方被撕碎的帕子?抵得过这深宫囚笼和一身伤病?】 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身体的伤痛更加清晰。她强迫自己将那些混乱的情绪压下去,如同压下一块沉重的巨石,试图重新沉入那片名为“麻木”的死水。唯有麻木,才能在这炼狱里活下去。
殿外,隐约传来刻意压低的、如同鬼祟私语般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却如同跗骨之蛆,顽强地钻进她的耳朵。
“……听说了吗?陛下昨儿个在御书房大发雷霆,把兵部尚书呈上的西北军报都给摔了!斥责他办事不力,延误军机!可把尚书大人吓得够呛……”
“……嘘!不要命了!不过……陛下这些日子确实……喜怒无常。听说今儿早朝,户部侍郎奏请江南税银押解之事,陛下只冷冷问了句‘柳阁老以为如何’,就把柳相爷架在火上烤了……”
“柳相?不是才……刚复起吗?陛下这……”
“噤声!凤仪宫那位……可盯着呢!不过……那位新晋的林婕妤,倒是风头无两。陛下连着三日召她伴驾了,听说连批折子都让她在旁边红袖添香……啧啧,真真是……独一份的恩宠啊……”
【林婕妤……伴驾……红袖添香……】 苏晚晚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那朵刺目的“梅花胎记”,萧彻在寿宴上那失而复得的狂喜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呵……替身当得……倒是尽职尽责。】 一丝冰冷的弧度在干裂的唇角一闪而逝。也好,有了新的“白月光”,她这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弃子,或许能得片刻喘息。
就在这时——
“吱呀——”
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碧桃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重药味的参汤,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额头的纱布己经取下,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疤痕,看向苏晚晚的目光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心疼。
“主子……药熬好了,趁热喝了吧?”碧桃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猛兽。
苏晚晚缓缓睁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繁复的帐幔,没有焦距。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动作迟缓得像生锈的傀儡。
碧桃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靠坐起身,在她腰后垫好软枕。然后端起药碗,用银匙舀起一勺棕褐色的药汁,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地递到苏晚晚嘴边。
浓烈的苦涩气味瞬间冲入鼻腔。苏晚晚顺从地张开嘴,任由那滚烫而苦涩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她面无表情,眼神依旧空洞,仿佛喝下去的只是白水。
【苦……真苦……】 内心的小人皱紧了眉头。【这鬼地方……连个糖丸都没有……】 巨大的委屈和疲惫再次涌上,却被她死死压住,只在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水光。
碧桃看着她这副麻木顺从、如同失去灵魂般的模样,鼻尖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她强忍着,一勺一勺,耐心而细致地喂着药。
一碗药见了底。碧桃用温热的湿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苏晚晚嘴角残留的药渍,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主子……周太医说……您身子亏虚得太厉害……得慢慢将养……千万……千万别再劳神动气了……”碧桃的声音带着哽咽,低声劝慰着。
苏晚晚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那浓密的睫毛如同脆弱的蝶翼,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
碧桃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越发酸楚。她收拾好药碗,轻手轻脚地退到一旁,拿起一件未做完的针线——是给苏晚晚缝补的一件旧衣。她坐在脚踏上,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忍不住低声絮叨,试图用这些琐碎来驱散殿内死寂的压抑。
“主子……今儿个……内务府送份例来了……虽然……虽然还是克扣了些……但好歹……比上个月强点……奴婢……奴婢给您换了床新褥子……晒得可暖和了……”
“御膳房那边……送来的点心……还是那么难吃……不过……奴婢偷偷藏了点蜂蜜……回头给您兑在温水里……”
“还有……奴婢听说……御花园东角那片梅花……开得可好了……等您身子再好些……奴婢陪您去看看?虽然……虽然咱们不能出宫……但隔着宫墙……远远瞧一眼……也是好的……”
碧桃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希冀。然而,回应她的,只有苏晚晚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以及长明灯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碧桃手中的针线都停了下来,靠在床柱上打起了瞌睡。
突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碎裂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裂了长乐宫死水般的死寂!
碧桃被吓得魂飞魄散,猛地从脚踏上弹跳起来!手中的针线笸箩“哐当”一声打翻在地,针线布料散落一地!
只见殿门口,萧彻高大的身影如同煞神降临!他一身玄底绣金的龙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冰冷威压和浓烈的……酒气!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此刻赤红一片,翻涌着骇人的怒焰和一种近乎偏执的阴鸷!他脚下,是碎裂一地的瓷片和泼洒开的、还冒着热气的参汤——显然,他刚才一脚踹翻了某个倒霉宫人正欲送进来的参汤!
浓郁的酒气混合着帝王狂暴的怒意,瞬间充斥了整个寝殿!
“陛……陛下?!”碧桃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萧彻却看也未看碧桃一眼。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赤红眸子,如同锁定猎物的凶兽,瞬间穿透昏暗的光线,牢牢地钉在了拔步床上那个被惊醒、正挣扎着想要撑起身、脸色惨白如纸的苏晚晚身上!
他的脚步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几步便跨到床前!高大的阴影如同山岳般压下,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猛地俯身!一只带着薄茧、指节处还沾染着点点新鲜血迹(不知是谁的)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和浓重的酒气,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抚上了苏晚晚颈间那圈依旧狰狞的深紫色指痕!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敏感的淤痕,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战栗!苏晚晚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缩去,却被床柱挡住,避无可避!
“苏晚晚!”萧彻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暴戾,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狠狠砸在苏晚晚的脸上:
“你给朕听好了!”
“离林婕妤——远点!”
他染血的指腹用力碾过她颈侧的淤痕,带来一阵更加强烈的刺痛,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冰冷的占有欲:
“再让朕看见你往她跟前凑……”
“朕……”
“掐断你的脖子!”
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
【林婕妤?往她跟前凑?】苏晚晚被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道理的指控和暴戾惊得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凉,但随即涌上的,是更加汹涌的荒谬和冰冷的愤怒!【傻狗!不是你昨天让吴德全传口谕,命令我亲手绣个香囊‘恭贺’林婕妤晋位之喜的吗?!现在发什么疯?!】 内心的小人几乎要破口大骂!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压住了她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
她强迫自己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惊怒和冰冷的嘲讽。身体因为恐惧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着,她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虚软的身体,挣扎着想要下床。
碧桃见状,连忙扑过来搀扶。
苏晚晚在碧桃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散乱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刻意伪装的、极致的恭顺和虚弱,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寝殿内:
“臣妾……谨记陛下教诲。”
“定当……恪守本分……”
“绝不……僭越半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带着深入骨髓的顺从和……一片冰冷的死寂。
【恪守本分?绝不僭越?】 内心的小人冷笑连连。【放心,暴君大人!从今往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奈何桥!最好老死不相往来!那林婕妤是宝是草,与我何干?】
萧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卑微顺从、仿佛一折即断的女人。她颈间那圈被他反复蹂躏的淤痕,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刺目。她此刻的恭顺,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死水上。而他清晰地“听”到了冰层下那汹涌的愤怒、冰冷的嘲讽和……划清界限的决绝。
一股更加汹涌、更加复杂的怒意瞬间冲上头顶!这怒意里,夹杂着被违逆的不快,有对她这虚假顺从的厌烦,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她彻底推开的恐慌!
他猛地攥紧了那只染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她低垂的头颅,胸膛剧烈起伏,浓重的酒气喷薄而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
“陛下!陛下!不好了!”吴德全那尖细急促、带着前所未有惶恐的声音,猛地从殿外传来,打破了寝殿内剑拔弩张的死寂!
萧彻猛地转头!那燃烧着怒火的赤红眸子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刺向门口!
吴德全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扑通跪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凤仪宫……凤仪宫那边……皇后娘娘……她……她……”
“说!”萧彻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金戈铁马般的杀伐之气!
吴德全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哭腔:“皇后娘娘……她……她派人……把……把苏嫔娘娘宫里……前几日送去给林婕妤贺喜的……那个香囊……当众……当众拆了!说……说里面藏了……藏了诅咒林婕妤和龙胎的……的巫蛊之物!还……还搜出了……缝在香囊夹层里的……写着林婕妤生辰八字的……布偶!上面……上面扎满了针!”
轰——!!!
如同无形的核弹在萧彻脑海中轰然爆炸!他眼底的赤红瞬间被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暴杀意取代!周身散发出的冰冷威压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柳——如——眉——!!!”
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充满了无尽暴戾和毁灭气息的咆哮,猛地从萧彻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不再冰冷,只剩下纯粹的、要将一切撕碎的疯狂!
他猛地转身!玄色的袍角带起一阵凛冽的、充满血腥味的狂风!
高大的身影如同失控的凶兽,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酒气和此刻足以毁天灭地的杀意,再未看地上跪着的苏晚晚一眼,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长乐宫!
目标——凤仪宫!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轰然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杀意,也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寝殿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满地狼藉的参汤污渍、碎裂的瓷片。
苏晚晚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一动不动。散乱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只有那撑在冰冷地砖上的、纤细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
碧桃在地,吓得魂不附体,半晌才连滚爬爬地扑过来,带着哭腔:“主子……主子您没事吧?快起来……地上凉……”
苏晚晚任由碧桃将她搀扶起来,重新靠回冰冷的床柱。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眼神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死水般的冰冷。
【巫蛊?香囊?】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颈间那圈狰狞的淤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萧彻指尖冰冷的触感和暴戾的力道。【柳如眉……你真是……一刻都不肯放过我啊……】
一丝极其古怪的、混合着无尽荒诞、冰冷嘲讽和深入骨髓疲惫的弧度,在她干裂的唇角缓缓绽开。
也好。
这潭水……
越浑……
才越有……
机会……
……
长乐宫的夜,死寂而漫长。
苏晚晚躺在冰冷的锦被里,身体因为虚弱和心绪不宁,久久无法入睡。凤仪宫那边隐约传来的、如同遥远闷雷般的喧嚣和混乱(或许是萧彻的怒火,或许是皇后的辩解),早己平息。整个皇宫重新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仿佛白日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只有颈间的淤痕和胸腔里的闷痛,在无声地提醒着她现实的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窗外的更漏都滴下了许多水珠。
“吱呀——”
寝殿那扇厚重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浓烈的、尚未散尽的血腥气和一种冰冷而强大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再次无声地席卷而入!
萧彻!
他回来了!
苏晚晚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让她瞬间绷紧了身体!她死死闭着眼,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他又来干什么?!难道凤仪宫那边没发泄够?!】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
沉重的脚步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一步一步,缓慢而清晰地踏在冰冷的地砖上,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拔步床前。
那股浓烈的血腥气和冰冷的威压近在咫尺!苏晚晚甚至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带着酒气和某种沉重情绪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
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强迫自己维持着“沉睡”的假象。
时间仿佛凝固了。
黑暗中,她感觉到一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正沉沉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复杂情绪,落在她的脸上。那目光在她紧闭的眼睑、苍白的脸颊、干裂的唇……以及颈间那狰狞的淤痕上,缓缓流连。
许久。
一声极其低沉、压抑着无数沉重情绪、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叹息,在死寂的黑暗中幽幽响起。
然后,一只带着薄茧、滚烫而粗糙的大手,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法言喻的沉重,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抚上了她颈间那圈深紫色的指痕边缘。
那触感,不再是之前的暴戾和冰冷,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带着悔恨的轻柔?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晚晚的身体猛地一僵!巨大的惊愕瞬间压倒了恐惧!【他……他在干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温柔的触碰,比之前的暴戾更加让她毛骨悚然!
那滚烫的指尖,在她敏感的淤痕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描摹般的力道,轻轻着。动作生涩而僵硬,仿佛在触碰一件极其易碎又极其珍贵的瓷器。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入骨髓的刺痛。
【别碰我!】 巨大的抗拒和屈辱感让她几乎要尖叫出声!她猛地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弹开!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诡异的“温柔”逼疯时——
那只手,缓缓移开了。
灼热的呼吸似乎远离了一些。
黑暗中,响起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他似乎……在床边坐了下来?
沉重的寂静再次降临。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交织。
苏晚晚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这种悬而未决的沉默比任何酷刑都更加煎熬。
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住,准备“醒来”之时——
那只滚烫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和一种近乎霸道的占有欲,再次伸了过来!这一次,不是抚向她的脖颈,而是精准无比地探入了锦被之下,一把攥住了她藏在被中、冰冷而纤细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痛哼出声!
“唔!”
苏晚晚再也装不下去,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她撞进了一双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凤眸之中!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不再赤红暴戾,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寒潭般的疲惫和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专注!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暴怒后的余烬,冰冷的杀意,深沉的疲惫,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还有那最深处,被强行压抑着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占有欲!
他的手掌滚烫,如同烙铁般紧紧箍着她冰凉的手腕,灼热的温度几乎要烫伤她的肌肤。那力道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强势,不容她挣脱分毫。
“陛下……”苏晚晚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和虚弱。
萧彻没有说话。他只是沉沉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幽暗的光。他攥着她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又微微松开,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又仿佛在压抑着某种汹涌的情绪。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带着令人窒息的张力。
许久。
萧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
“睡吧。”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一道冰冷的枷锁。
他依旧攥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的意思。高大的身躯向后靠去,似乎就打算这样坐在她的床沿……守着她?
苏晚晚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慌和荒谬感让她几乎窒息!【他到底想干什么?!凤仪宫那边没闹够?!还是觉得掐脖子不够解气?!】
她用力地、试图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
然而,她微弱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萧彻的手如同铁钳,纹丝不动。他甚至微微侧身,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那灼热的掌心依旧牢牢地包裹着她冰凉的手腕,源源不断地传递着那令人心惊的滚烫温度。
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苏晚晚!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身体僵硬地躺在那里,如同躺在砧板上的鱼。黑暗中,她睁大了眼睛,望着头顶那片模糊的黑暗,感受着手腕上那不容忽视的、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灼热,只觉得浑身冰冷。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苏晚晚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诡异的氛围逼疯时,窗外的天色,似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蒙蒙的亮光。
天……快亮了。
苏晚晚猛地吸了一口气!
她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和积蓄了一夜的愤怒,趁着萧彻似乎因疲惫而微微闭目养神的瞬间,猛地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同时身体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床榻最里侧缩去!动作快得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牵动着胸口的闷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萧彻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动作惊醒!那双刚刚闭上的凤眸倏然睁开!眼底瞬间翻涌起被冒犯的冰冷怒意和一丝被打扰的戾气!
“苏晚晚!”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沉和不悦。
苏晚晚却己挣扎着坐起身,背对着他,散乱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刻意伪装的、极致的恭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昏暗的晨光中幽幽响起:
“陛下……”
“天快亮了……”
“臣妾……”
“该去给林婕妤……”
“请安了……”